第4章 连环翻板

沈听娩取了银两出来,购了弓,三人离了铺子,到了五芳斋买点心。五芳斋临近曲池坊,依山傍水,暖日当暄,渔船一字排开,三人乐得自在,进了一家临江的茶坊,茶博士安排茶水来,沈听珠临窗坐下,饮得两杯,开始练起手中的弹弓。

朱湜看了,笑说:“这么喜欢?”

“当然,这弹弓用处大着呢。”沈听珠拉弓朝水面射出一弹丸,只听“咚”一声,水面渐渐泛起涟漪。

隔壁有几个文人正在吟词,有一人吟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沈听珠年纪尚小,只知其意思,不过语中情意,却不知是什么,一转头——沈听娩拿了一只杯来,轻轻饮了一口。

朱湜定定地看着,只一眼,纯粹又深情,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沈听珠不知怎地,脸忽地发烫起来,别看视线,又继续练起弹弓。

*

过去数日,南宗圣僧游历至京阙,邀渚匠工一道在万福寺讲经传道,圣上率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排驾万福寺,燃香致祭,并听圣僧讲经,京阙许多勋贵人家携家眷赴寺听讲。

沈听珠依在列,坐于下下位,认真听都讲讲了几日经,似有所悟。

一日午后,寺庙偏角,沈听珠小声地问道:“怎么样,商秋,打听到了吗?”

商秋左右看过,道:“圣僧每日辰时至午时在光华殿讲经,庆羡郡王常偷溜出去,和司马琊、路煦等人去后山小园处玩闹,后山小园偏僻,甚少有人前去,唯庆羡郡王几人在。”

“杨子邈呢?”

“杨子邈这次未曾前来,听说他受了三十杖,后腰不时疼痛,一直将息不起。”

沈听珠点了点头。商秋道:“娘子,我们当下要如何做?”

“商秋,你留在这处,我去看看。”沈听珠细思来,“等下阿爹母亲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头疼症犯了,暂去小舍休憩片刻。”

“商秋明白。”

沈听珠一人去了后山,走过一个山头,且至半山腰,树林繁茂,几块盘陀石块堆在林中,左右石壁遮掩行径之地,溪水从半林山腰逶迤而下,虎斑霞绮,林籁泉韵。

她脚酸,暂在树根底下歇息,忽听见声响,只见赵献琮一行人,追着一人朝这边走来,沈听珠忙躲在一旁,悄声儿窥视。

行在最前的少年郎,身形清瘦,穿件月白圆领窄袖衫袍,衣衫简单,却是干净利落,乌发束起,眉似远山,轩然霞举,他腿脚不便,拄着邛竹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赵献琮等人在后,其中路煦说道:“郡王,这裴之巽真是个残废?”

“试试?”赵献琮挑眉,这几日受了圣僧一肚皮气,正没出气,他扬了扬手中鞭子,猛地抽鞭卷住裴之巽的手杖,用力一拽,连带着裴之巽失脚扑地,闪挫了左脚。

几人放声大笑,赵献琮拿了手杖,掂了掂重量,讥笑道:“哎呀,裴之巽,你怎得这般不小心?”

裴之巽起不来身,一手撑地,闷声道:“还给我。”

“想要?”赵献琮笑着,故意将手杖扔在了盘陀石块的最顶上,“想要就爬上去拿!”

司马琊战抖抖地插了一句嘴:“郡王,他只是一个残废,没了拐杖,不过废物一个,您何必……若是让圣上知晓,怕是不…不不妥。”

赵献琮横了他一眼,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大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说什么没趣的话,来扰本王的乐子!”

路煦一把拉过司马琊,暗里警告他一眼,忙陪笑道:“他就是个不长眼的痴儿,郡王您何等身份,跟他动什么气?”

司马琊捂着脸,躲在一旁不敢多言。沈听珠不动声色挪到盘陀石块后,拉弓对准赵献琮的头直直打出一丸,赵献琮生生挨了一下,大叫了声:“啊!”

说时迟,那时快,沈听珠隐在石间,换了位置,又拉弓放了一丸,这丸重重打在赵献琮的手腕处,再一丸,打在他的左脚处,赵献琮直叫不止,路煦几人忙拔刀,挡在他左右。

赵献琮不明受了三处痛,掩了脸,躲在人中,喝一声:“谁!谁敢暗害本王!给我滚出来!要是让本王知道是谁,定要了你的狗命!”

和风穿山而过,山间只有叶动溪流之声,路煦几人寻不得人影,忙说:“郡王,这处诡异,您还是快快离开的好!”

赵献琮心中发虚,应了路煦所言,也顾不得地上的裴之巽,急步跑走了。

后山小园一时没了人,只留下了裴之巽,他挫了脚,又失了手杖,已是起不来身。

沈听珠忙从石间窜出,爬上盘陀石块最顶上,拿了手杖下来。她一面小心地扶起裴之巽,一面递上手杖,行一礼道:“给你…郎君,你没事吧?”

“多谢。”裴之巽接过,看她一眼,只一句,便不再多话。

他的声音冷漠疏离,没有一点儿温度。沈听珠只笑道:“郎君,你别怕,方才是我……”

裴之巽垂眸,似是不想听,他拄起邛竹杖,错过沈听珠,行一步,缓一步,趔趄着走开了。

沈听珠话未说完,悻悻地闭上了嘴。

月上梢头,小舍后门阒然打开,只见两个侍从扛着锄头,从门内一溜烟走了,沈听珠紧随其后,一身黑色行装,背着一些物件,快步穿行于夜色之中。

待到三更天,沈听珠又到了后山小园,找到一处必经的小径,和侍从说了几句,三人抡起锄头开挖,当下半弯新月悬在空中,一龙一虎两个人影相迭遮住月色,赵玉琮略一纵腰,使出一拳,五皇子赵明晟扭转身来,接住他一招,赵玉琮顽皮一笑,只一招回风掌,伸手快如流星一般朝他腰窝掏去。

赵明晟措手不及,正要骂他一句,却见赵玉琮收了招式,一步飞出去,立在树梢上,托地不和他打了,他笑一声道:“等——等等,不比了,我发现个好玩的。”

赵明晟住了手,“你还来是不是?比不过直说,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白日在宫中展不开拳脚,好不容易出来了,还不和我好好比上一场?”

他只当赵玉琮卖破绽,作势又要打来。赵玉琮指了指地上一处,忙告饶道:“真的,真的,不信你瞧。”

赵明晟打眼瞧去,只看见沈听珠几人埋在一坨土坑中,不知在作何事,他不解道:“听娩的妹妹?黑灯瞎火的,她和侍从在这做什么?”

赵玉琮目似点漆,两手一摊,笑道:“或许,是有好戏看了……我们去帮她挖挖?”

赵明晟拧了一把他的耳朵,淡淡地说道:“赵玉琮,你忘了父亲上次如何说得了——不论好坏,不许你多管闲事,更不许你再掺和京阙的事情,怎么,一转眼,又忘了?”

“哟,疼。”赵玉琮不软不硬地哼了声,展臂抖拳,神采焕发地笑道:“败将,再来!”

后山小园渐有凉风,二人一来一往,飞身比起武功来。沈听珠用锄头翻了旧土盖在坑上,又寻了些落叶掩盖痕迹,状似如常,这才满意离开。

第二日霜降,圣僧暂休一日,与渚匠工一道游玩去了。赵献琮坐于光华殿下位,照常听都讲教诲,正感无趣,仆从递给赵献琮一封信纸,上面所言:昨日小计,郡王落荒而逃,今日相约后山小园切磋,不知郡王可敢独身来见?

昨日伤处还在隐隐作痛,赵献琮性情暴烈好胜,如今又见挑衅之言,自是怒火中烧,他捏碎信纸,骂道:“腌臜小儿,本王今日定要将你鞭尸泄愤!”

说完,他立即叫来路煦、司马琊等人,密谋几句后,一行人离了光华殿,浩浩荡荡往后山小园去了。

后山小园地势复杂,有一处必经的小径,崎岖曲折,沈听珠早早躲在石峰后,只待守株待兔。正是热天,红日当空,沈听珠不敢放松,只盯着小径看,不时一人慢步而来,沈听珠方打起精神,却见裴之巽持手杖,一步一步慢挪着走动。

沈听珠心中一紧,生怕他踩到陷阱,一时顾不得其他,忙跳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搀扶着他,强行把他掩在石峰后,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裴之巽表情古怪,挣开她的手,冷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沈听珠回过神,忙抬手作揖赔礼,“郎君见谅,方才小女子情急,并无冒犯之意。”

裴之巽一言不发,拄起手杖,往外走去。沈听珠赶忙拦住他道:“此处有陷阱,还请郎君再等等!”

他不为所动。沈听珠有些着急,一时顾不得其他,诚实地说道:“庆羡郡王仗势欺人,我看不过,故布下陷阱以牙还牙!郎君若此时出去,恐受此牵连,所以…还请郎君耐心等待片刻!”

裴之巽终于吐出几个字来,“你不怕惹祸上身?”

“当然怕!”沈听珠一派天然姿态,“不过…与其整日胆怯忍让,不如像这样出口气,也是爽快的!”

裴之巽眼神犀利,盯着沈听珠道:“你有十足的把握?”

沈听珠摇摇头,“三成。”

“若我是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必不会这样做。”裴之巽眼中似是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不再言语,却也默默地待在了这处。

日色当午,四下太过安静,沈听珠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道:“想要去后山小园,只有两条路,一是这小径,二是从山后绕上,比起从凶险万分、极易丢命的山后绕上,小径是最好的路子,今日我故意写信惹怒庆羡郡王,他急于泄愤,又依着他平日的脾性,所以他绝不会从后山上来。”

“你的腿……既然不方便,为何总是在这处行走?”

裴之巽仍是不接话。沈听珠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静静等待。

是时南门圣僧和渚晏从山后绕来,圣僧正说:“你这挑剔的性子,怎得选了这么久,还没有选出个称心的徒儿?依老衲看,赶明儿实在选不出,不如找个顽石雕刻,经你之手,或许也能成个人物。”

“你若这般说,明儿我找些顽石放在你身边,如何?”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休说浑话……”

二人一路说着走来,却见沈听珠躲在石峰后,便问:“小娘子何为于此?”

沈听珠不言,指向石峰前头,二人看去,只见赵献琮一行朱门贵公子快步走来,其中一郎君踩到一块石板,板一端随之下陷,众郎君惊呼,一齐掉入坑内。

沈听珠计策得逞,搀着裴之巽扬长而去。

渚晏一眼看出这是一种机关暗器——连环翻板,他顿生兴趣,回身只见山路曲折,早已不见沈听珠的身影。

①“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引自宋代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②连环翻版:资料来源百度百科,古代陵墓机关暗器的一种,设计原理:坑下布满刀锥利器,坑上层平覆数块木板,木板中间有轴,下缀一小型相同重量的物体,呈天平秤状,板上有掩盖物,若人踏上木板,板的一端随之下陷,人必掉到坑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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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连环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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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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