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集英殿内是如何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杨随领兵冲到殿里来时，殿内一隅全是流淌的血迹。他的安玉，就坐在这摊血迹里，双手紧紧地按着沈逑然的身体。
“安玉！”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安玉恍若无闻。
“安玉！”杨随上前蹲在她的身边，安玉这才发现身边来人是谁。不知为何，在看到杨随脸庞的那一霎那，安玉的内心出奇的冷静，这是救星。
“杨随，快，快找太医给沈逑然止血！快找太医！”
杨随立即吩咐身边的士兵去寻太医，自己却上前，想将安玉抱开。可尝试了两下都没能将安玉从沈逑然身边移开。
“安玉，”杨随看着地上的沈逑然，声音里隐着悲痛，“已经不流血了。”安玉手下一顿，奇怪地看着杨随，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的手还是紧紧地按着沈逑然的伤口，不肯松开。
杨随看着眼前的场面，内心止不住地悲凉。自己在得知安玉跟着国公夫人进宫时便感到不妙，清理完二皇子和官家的侍卫后，他一刻也不停歇地赶到集英殿。
他未停止一息，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安玉和沈逑然。二皇子做事诡谲，他无法猜到这两人在他手下要遭受什么。杨随一路上都在想，安玉上过战场，她会冷静下来的，她的身手足以保护她和沈逑然一段时间，只要自己再快些，再争取些时间，她们定安然无恙。
可迈进殿内的那一步后，杨随一路上所有的自我安慰都烟消云散。他从未想过殿内是这样惨烈，二皇子的尸首已经血肉模糊，喉咙上正刺着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而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安玉就坐在那一大片的血迹之中，浑身凌乱，满手鲜血，而她的手下，正是看上去已经毫无生息的沈逑然。
久经沙场，千里奔袭取敌人首级时被包围，单枪匹马冲进敌阵的杨随面对这种血腥场面，第一次体会到了止不住的颤抖。他怕，他怕是安玉杀了皇子，又怕沈逑然没了性命，还怕安玉也满身是伤。他让所有的兵士都待在殿外，事情仿佛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此时杨随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安玉该怎么办。
殿外是太子的兵，不算他自己的亲兵，那些兵士能够猜到殿内发生了什么。但凡一个人传出去，便能预料到朝堂之上，那些大臣会如何拿安玉做筏子，来为太子登基铺路。
这一刻，他甚至不敢完全相信，太子能够保护安玉。
“安玉。”杨随轻轻唤了一声，她抬起了头，眼里全是泪水。
“太医来了吗？”安玉启唇，却又像喃喃自语，“沈逑然被踢了几下，二皇子力气很大，之前我不知道。”
“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他不会功夫的，以为制服他很容易。”安玉的手渐渐失了力，“我没有武器，鞭子不够致命，我力气也不够。是我的错，我没……”
话还没说完，安玉便被杨随抱进怀里，感受到坚硬而又安全的躯体后，安玉再也支持不住，浑身发软瘫倒在他怀里。
“不是你的错。”杨随贴着安玉的头顶，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安玉小声地啜泣，随后便是止不住地颤抖，呼吸都是一颤一颤的，仿佛喘不过气。
“杨随，我没保护好沈逑然。”说完这句话，安玉便放声大哭。嘶哑的声音里有太多的自责和悔恨。杨随抱着安玉，好像抱着一个快要破碎的躯体，安玉的每一声呜咽都化作一把匕首，刀刀入心。
哭着哭着安玉便失了力气，全凭杨随支撑。感受到怀里人的脱力，杨随心脏就像被放在酸水中一般，一遍一遍浸泡。
就在杨随想收拾一下殿内的残局时，里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惶恐的惊呼。安玉一动不动，杨随立马扭头看去，一个嬷嬷搀着一个女婢颤颤巍巍地从里间爬出来，只是刚露身子便看见了眼前惊恐的一幕，忍不住发出了响动。
就在俩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时，杨随将安玉抱离那摊血迹，轻轻地放靠在墙边。然后步履不停走向那两个婢子，还未等这二人有何反应，杨随拔出身侧的剑，一挥而就，不假思索地了解了二人的性命。
他无视这二人的尸体，将殿内仔细搜索了一番，确定再无遗漏的旁人后回到安玉身边，正准备交代她一番，让她务必不要承认是自己动的手时。殿内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被一波人马闯了进来。
这行人看到殿内的场景皆愣住了几秒，可也不过须臾，便有一人高喊了起来：“二皇子死了！二皇子死了！”
杨随眸色一凛，看着殿内众人，径直向那人走去。高大的身躯往前一站，那人只感觉被蒙上一片阴影。“我杀的，有问题？”
声音喑哑，字字却如千斤重，吓得那人顿时不再言语，甚至都不敢看向杨随。
殿内的吵闹让安玉从失力的状态慢慢抽离了些，她看了看旁边的沈逑然，一点一点地爬过去，跪坐在一侧，拿出手帕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身上的血迹。她尝试将沈逑然拖到一边，可现下她连拿起手帕都觉得无比沉重。她整理着沈逑然沾染在脸上的发丝，手下的沈逑然仿佛睡着一般，一动不动。安玉的手指不停地抖动，她觉得现在浑身发麻，没有了知觉，眼前也是一片模糊，还未等反应过来，安玉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安玉醒过来之后，便发现自己躺在大牢里，昏暗潮湿的空气让她不知为何会醒在这里，更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极度的干渴让她迫切地想询问有没有水源。
可是喉咙的疼痛让安玉难以发出完整的声音，尝试着说了几句话，嘶哑的声音让她自己听着都想笑，像唐老鸭，安玉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传到大牢狱卒耳里，却像索命鬼一般恐怖……
安玉艰难地爬到牢笼边上，伸手向外摸去，可牢笼前没有任何东西，正当她失望的收回手时，突然一只温暖而宽厚的手掌与她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下一秒安玉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杨随？”声音嘶哑而难听，却是安玉用了力气才发出的声音。
随即，牢笼的门便被打开。杨随将安玉抱起，放在供人休憩的板子上，然后拿出了水壶和一些软软的点心。他小心翼翼地喂着安玉喝水，不敢大意一刻，生怕她呛到。
终于喝到水的安玉如同久旱逢甘霖，即使每次吞咽都异常困难还是抵挡不住内心对水的渴望。杨随托着她的身子，轻抚着她的后背，无言地看着安玉。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喝了点水的安玉终于感受到嗓子缓过来一些，即使说话依旧困难。
“还记得那天集英殿内的场景吗？”杨随缓缓开口，尽可能想将安玉晕倒后所发生的一切说清楚。杨随的声音低沉有力，在他的表述下，安玉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二皇子的那两名婢子是你杀的吧？我还有些印象。”安玉讲话很慢，杨随也不着急，只静静点头。“其实没必要杀了她们，二皇子都没了，她们没什么威胁。”
杨随将安玉的手扯过来，包在自己手里：“可是朝堂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二皇子是被杀的消息传遍了大聿，就算他再可恨，也需要一个正确的理由”
安玉点点头，仿佛早就猜到了一般：“都知道了是我杀的，我便逃脱不了罪名了。”杨随手中一紧，勒得安玉都有些疼：“杀他时我很清醒。”
“他本来想将我掐死的，我本来就快要晕过去了，可沈逑然扑了过来将匕首扎在了他的小腿上。他那时杀红了眼，想也没想拔下匕首便……捅了沈逑然一刀。”安玉说起那时的场景，仍是控制不住地想发抖。
“我没反应过来。”安玉语气平静，可杨随听出了安玉平淡的语气之下那股深埋的自责。“我晚了一步，当我想抢匕首时，他已经……”
安玉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中有股畅意，丝毫不在意自己杀了二皇子后会有什么麻烦，“说来也有些好笑，我想杀他的那一霎那，脑子里竟然想的是，我要把他解决了，你和太子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沈逑然当时不肯走，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这一刻，杨随的心仿佛被一双大手猛地揪了一下，酸涩、疼痛一并涌上，无声地，将自己呛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杀他时，我很理智，不后悔。”
安玉说了这么多话，嗓子早已受不了，她摸过水壶，又灌了几口水。杨随这才开口问道：“吃点东西？你都昏迷一天多了。”安玉点点头，任由杨随喂她一些软乎的糕点。
“这些狱卒我都打点好了，要是身体不适就让他们通传我，我会带太医过来。这段时日你好好在这休养着，缺什么了就和这些人说。”杨随仔细交待，安玉任由他碎碎念。
直到他再也讲不出任何事无巨细，安玉才打断他：“杨随，别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前程。”
杨随抱着安玉的手一紧，低头看着她：“你想说什么？”语气都变得严肃。
安玉摇着头轻笑：“太子现在没有其他对手，登基是必然。你作为他的伴读又是镇守一方的将军，未来前途无量。”
“现在外面的消息恐怕对我不利吧？”安玉轻轻抬着头，看着杨随，“若是将我杀了皇子一事轻轻放下，那他之前背后的势力和朝堂上那么多大臣，怕是不那么容易交代。”
杨随察觉到了安玉已经想要放弃挣扎的念头。
“安玉，你别放弃你自己，也别，放弃我。”
都别放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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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别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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