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此战本不必有。只要纪元徽一句话,纪玢誉便会立刻受死。为此,纪元徽暂时停手,而远观者只听得一阵波澜壮阔的连环爆炸声戛然而止。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纪元徽肃然对纪玢誉道:“你当真想死?”
纪玢誉抿唇笑道:“如若命丧你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纪元徽眸光越发狠厉:“难道你活此一世,竟是别无所求?”
纪玢誉微微怅然道:“于心不安地活着,却有什么意思。”
纪元徽的右手手掌之上,仿佛聚起一道璀璨的光,可堪与星辰比拟:“那么,念在你我叔侄一场,我也算是成全你了。”
停云落月,他自创的招式。
纪玢誉已然琢磨不清他的身影,他就好像斑驳树影般重重叠叠,若隐若现,可他心里依然水波不兴,既没有恐惧不安,也没有期待与释然。接受这一切,接受即将到来的所有事,人死之后会如何?轮回转世也好,随风散了也罢,左右都逃不出一死。
从前许多事发生之时,他也曾感到懊悔与无比的痛心,他也想问为什么要利用他,拿他做杀人的刀。纪元徽年幼时,他也不过十来岁,纵使自立自强,到底涉世未深。他从来不想害人,他也曾对纪家有过期许,可都无一幸免地变作失望罢了。后来他另立门户,却终究躲不过朱雀门。
他是在纪元徽同他日渐亲近之后才晓得那些事的,连井梧都多番提醒过他,他却还曾一味地相信,纪元徽是真心眷恋他这位叔叔。日子年复一年地过去,他虽执迷不悟,但至少还能熬过四季之中无数个难眠之夜,想来自欺欺人也有自欺欺人的好处。
不然他总是在想,纪元徽的娘亲听闻有位循悟大师途经良城之后若不是恰巧碰上了他,竟不顾体面地拉住他衣袖更不依不饶地请他帮忙打听,他绝不会也没有机会说出“城北祈福寺”那五个字。
只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纪玢誉一直愧对纪元徽,无论是差点害他根骨尽残还是间接害死了他的娘亲,他都无可弥补。这些年来还一直听纪元徽恭敬有礼地唤他一声小叔,他委实没有脸面。
可就在死亡的威胁步步紧逼,他依然气定神闲的刹那,他多年来专注修炼的功法竟然突破了。他一直堪不破的若水诀第九层,竟就这么轻易地好似自然而然地流转全身,如同他本属的血液循环往复。
这算什么?
纪玢誉简直哭笑不得,难道要说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么?偏偏是在这将死之际,他的武学功法竟似水到渠成般登顶。
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能拥有?为什么在他时日有余之时无论付出多少心力都得不到?为什么他所仅有的东西通通都留不住?
他所求不过世间一丝温存罢了!
可他这许多年来,却活得如此痛苦!倘若他甘做小人,坏事做尽也便罢了;亦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也可摆脱心灵深处那点愧疚与自责,可他偏偏做出个淡如清风的样子,忍下心底里的煎熬折磨,从而矫揉造作地活着。
他这样一个人,是何等的卑劣啊!
师栩栩若不是看透了他这个人,又怎会弃他而去。他此生唯一深爱师栩栩,却何来脸面娶她为妻?相爱之人不能相守,终归都是有难以诉之于口的缘由。
到头来他只能祝她幸福,而后继续没皮没脸地赖活在这世上。
纪玢誉本已放弃反抗,可体内炽热的力量几乎是自发地喷薄而出,迫使他不得不发出一声嘶吼,将全部的力量如雄狮般施展而出。
那似乎是他苦苦压抑多年终于得到释放的灵魂,朝着天际伴随着奔雷之势狂奔而去。他本是宁玉般的翩翩公子,所练之功法也注重于杀人无形。可这一刻,他好似以身遮月,再不掩藏,势将所求化为己有。
可惜的是,他之所求从来不是好好活下去,而他所面临的对手又偏偏是纪元徽——他此生最不知该如何面对之人。
这一场战斗从一开始,他就注定败北。
唯一可幸的是,纪元徽并未叫他失望。
纪元徽的武功属火系,本该为其所克,可当他觉出纪玢誉刹那间的不同,当他看到纪玢誉终于不再自我囚禁,宣释出真正的力量时,他没有半分小觑,而是将魇戍临终前传给他的武功施展得登峰造极。
纪玢誉虽是势不可挡的水狮,可他,却是至高无上的火凤!
“不要!”
一道歇斯底里的尖锐喊声划破夜空,熟悉而又刺耳,仿佛远在天涯,又仿佛狠狠刺进血肉,穿心而过。
自叶音执将柳云带到这寻梦山上,柳云便一眼瞧见山巅之上两相交手的纪元徽和纪玢誉。她心急火燎地飞奔而去,可到底是晚了一步。
火凤与水狮经过猛烈的撞击尽皆散去,天地都为之动荡,虽仅一瞬,却也足矣。
纪元徽安稳落地,可迟迟未回身相望。
柳云受阵势波及而向后跌了个跟头,腰上层层缠绕的纱带立时侵染鲜血,可她丝毫不顾伤痛,咬牙爬起来,踉踉跄跄向纪玢誉靠拢。
“宗主…宗主…”柳云将瘫倒在地的纪玢誉搂入怀中,沾了沙土的手颤抖着拂上他满是血污的脸,泪已决堤。
纪玢誉感激地看她一眼,却仍对纪元徽道:“看来从前我对你的许多担心,都是多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人情世故,倒显得滑稽可笑了。”
纪元徽这才缓之又缓地转过身来:“你曾待我的好,我都记着,若你还有未实现的心愿…”
纪玢誉竭尽余力抢过话头:“照顾好她,至少,保她不死。”
泪水已模糊了柳云的双眼,她却唯有不知所措地连连呼唤:“宗主,你不会有事的宗主,你千万不要有事啊,宗主…宗主…”她轻轻晃动臂膀,可纪玢誉却仍在她臂弯之中合起了双眼。
直到这一刻,井梧才一步一顿地从旁走来,两腿像有千斤重。他推开柳云,将已咽了气的纪玢誉背在背上,经过一脸愉快表情的叶音执时,他短暂站定,却看也不看他,只面无表情道:“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叶音执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道:“也罢,你走吧。”
井梧举步走远。
柳云却深深不解,恩、断、义、绝?她委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井梧和叶音执之间哪来的恩,哪来的义?她正要追赶纪玢誉而去,纪元徽却自她身后勾过她的腰肢,纵身一跃,便似飞上云端。
柳云四肢垂落,泪眼涟涟地直望向纪玢誉再无生机的身影,心中之痛远胜刀绞。纪元徽揽着她,就像揽着一个绵软的包袱,两人目光背离,犹如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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