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厌

柳云一贯是个时而洒脱时而纠结的人,有些事奇就奇在来得凑巧。

她开开心心简简单单过日子时,纪元徽不在,可当她临风饮露,伤感望天之时,纪元徽就来了。

徐北城这个名字一直是她心里最深最沉的痛,随着秋意渐浓,柳云想起他的次数便越来越多。他永远存在于她的记忆里,永远停留在十一岁,可她离十一岁越来越远了。尽管她记忆犹新,可心里的感觉再不与前时相同。与徐北城之间的所有事她都记忆犹新,她依然悲痛,身心依然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纵使前尘散尽,大仇得报,徐北城瘦弱的身躯在她怀里一点点凉透的场景,她依然无法释怀。

至于徐隐赋,她唯有来世再报的恩人,在地洞里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竟意外因她而死。命运的悲剧大抵是不能避免的,尽管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可对柳云来说,终究是使悲痛更深。

她不想再去探究恶人因何为恶,又为何如此灭绝人性,连手足兄弟都可以如斯残忍对待。只是昔日与人为善的大恩人竟变得那般残暴不仁,几乎已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个麻木狠毒的怪物,她又如何能坦然接受,如何能不悲愤?

彼时她隐隐感觉熟悉,却实在是辨认不出。过了那么些年,以为早已不在人世之人,谁能想到,他还活着,就在眼前?

纪元徽来得这样凑巧,正对上她发红的眼眶:“云儿。”

柳云揉揉双眼:“风把沙子吹进我眼睛里了。”

纪元徽握住她的手并缓缓放下:“那时在地洞里,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我亦不知…”

柳云抢话道:“无可奈何事罢了,我不会因此而无限怪罪自己。”

纪元徽道:“那我呢?”

柳云一顿:“什么?”

纪元徽低着头:“我也有份。”

柳云简直哭笑不得:“难不成我还能怪你?”

纪元徽沉默不语。

柳云看了看他,不由得轻轻抱住了他:“这怎么能怪你呢,与你毫无干系啊,别多想了。”

纪元徽脊躯一震,良久未语,亦未动弹,直到柳云将要松开怀抱时,他才刚反应过来似的,反过来紧紧搂住了柳云,右手放在她简单系着的黑发上。

“这些日子里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我却不能抽身而退。”

柳云轻声安慰道:“既然身在其中,便做好应做之事罢了。”

纪元徽一时情动:“除你以外,我一无所有。”

柳云不由僵了僵,纪元徽缓缓松手,垂眸望着她呆愣的表情。

“从前我整日虚度,像个不知该往何处去的傀儡,纵然忙于门下事务,忙到忘了时辰,也总是觉得人生灰暗,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我好像总是在做不得不去做的事,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我好像是个麻木没有感觉的人,不会开心,也不会难过。”

柳云深深觉得他在家里又受了什么刺激,才又来发神经。

果不其然,纪元徽接着道:“即使之颜也不见了,我也不像元尧和元舜那样着急。”

柳云轻叹:“既然知道会有危险,她又何必非要冒险。”

纪元徽极失落道:“之颜一贯莽撞不服管教,前日里元尧要我也去劝她,可我去了又有何用?”

大约去了还得遭骂。

柳云大约猜到他不情不愿便索性没去,纪家那边知道他没去所以对他态度恶劣,愈发温柔安慰道:“别管别人怎么说,你知道自己无需自责就好了。”

纪元徽又不吭声了。

柳云握了握他的手:“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要想着怎么解决就好,竭尽所能就好,别去因为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而感到愧疚,这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无谓煎熬罢了。”

纪元徽低低道:“我知道,可我做不到。”

……

柳云无奈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纪元徽反握住她的手:“陪我去见小叔吧。”

虽然这话听来有点像拉着媳妇见公婆,但柳云还是十分清醒明白。她道:“你看到大门上新挂的匾额了?”

不是纪府,不是誉府;不是落缤轩,不是落玉轩,而偏偏是落云轩。

“嗯。”纪元徽道,“落云轩,好名字。方才我过来时恰巧遇上郑管家,我问了他,他就跟我说了,名字是你取的。”

柳云没奈何第三次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也没细想就说出来了,没想到宗主就轻易用了这么个名儿。”

纪元徽笑道:“既是好名字,何以不用?”

柳云摆了摆手:“罢了,我也无权说不。”

两人闲聊着走到书房外,门扇半开,里边一个淡然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纪玢誉坐在长条桌前,案上铺着一幅画像,却不是纪之颜,而是男子画像。

难道是纪祖符?

柳云和纪元徽一道入内,纪元徽道:“小叔,你还好么?”

纪玢誉笑道:“难为你还唤我一声小叔,改不改口的倒也随你。”

纪元徽神色复杂地望向他:“若要改口,该改做什么呢?”顿了顿再道,“小叔这些年为朱雀门尽了不少心力,如今就这么走了,连事务交接都由井梧代劳,小叔是不打算再进敛宗宗门了么?”

纪玢誉淡淡道:“本不属于我的地方,不进也罢。”

纪元徽无言以对,说实在话,他倒羡慕纪玢誉能说走就走,而他却要背负着朱雀门所谓少主的身份留在那个无人待见他的地方。明明他内心深处觉得纪玢誉选择了一条更好的路,可他却困于世俗的想法反倒来劝他。他心里委实有太多矛盾,纠结得紧,也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屋内氛围沉重,像有重担压在肩上,其实这又何必呢?朱雀门敛宗宗主之位,纪玢誉说放下便放下了,相较于感情,权势跟地位他倒容易放下得多。

“话说回来,宗主既已卸下宗主之位,属下是否应当改口?”柳云大喇喇道。

纪玢誉瞧她一眼,放松坐姿:“不过是个宗门罢了,另设一门又有何难?”

“啊…”柳云张口结舌,“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玢誉沉吟道:“就叫…”

柳云汗颜,纪玢誉忽又道:“你说来听听。”

柳云指了指自己:“我?我说什么?”

纪玢誉肯定地一点头:“宗门名。”

柳云看看他又看看纪元徽,脑子里胡乱蹦出几个字:“那要不…就叫…碎云宗?”

“碎云宗。”纪玢誉口中喃喃,忽而两眼一亮,“甚好。”手指在桌上一敲,就这么定了。

柳云脑门上浮出一层虚汗,她真不是块当家做主的料啊,为什么突然间好像所有的事都由她定了似的,更重要的是为什么都要围绕个“云”字,她不过脑子一热罢了,为什么纪玢誉都觉得好。

纪玢誉另翻出一张雪白宣纸,盖在那张画像上,挥笔写下“碎云宗”三个大字,完后搁笔,极满意地观赏自己的杰作。

柳云本不是个扫兴之人,可她却还是想说:“其实属下觉得无事一身轻,不做宗主也挺好,要不宗主再多考虑考虑?”

纪玢誉从杰作上抬眼:“如此,你等便不必改口。”

……

改不改口的,很重要么?是重点么!

纪元徽望向柳云的眼神有些许意味深长。

井梧在这时走了进来,纪玢誉和纪元徽的目光相继移开。他眸光一沉,照例唤道:“宗主。”

纪玢誉笑开了花,仿佛井梧从前打死不肯唤他“宗主”而今蓦然松口了一样,更令他有种焕然一新之感。

“很好。”

井梧扫过三人脸色,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便道:“宗主已知了罗厌踪迹?”

纪玢誉倾身向前:“罗厌在哪儿?”

井梧耐住不解道:“九回穴。”

纪玢誉眼神顿时变得深邃如浩瀚星空:“无怪乎无人知其下落,原来他竟藏在了那里。”

从书房里出来,再转过长廊一角,井梧对着前方的一株木槿树道:“碎云宗?”

柳云讪讪:“我真就是随口一说,宗主问我起什么名,我就只能想到和自己名字相关之词,所以…”

井梧转身望向身后,却没说什么,柳云一缩脖子,呆头呆脑,纪元徽转过话题:“罗厌能治好小叔的伤?”

柳云扯了扯纪元徽衣袖:“罗厌又是哪号人物?”

井梧又盯向她,纪元徽小声对她道:“一会儿告诉你。”

“哦好。”柳云喃喃。

“罗厌习过百家武学,招式尽废内力却竟未有损耗,反而愈加深厚,宗主…”

“宗主”二字本是他说惯了的,可如今从朱雀门敛宗即将变作碎云宗,同样两个字说来竟似与从前不同。

井梧微一顿道:“宗主若能得其相助,不仅伤可好转,宗主所练之若水诀也可突破最后一层。”

纪元徽顿时欣喜道:“若真有如此成效,便是再好不过了。”

罗厌,三十年前难用简短字句评论的武学怪才,修习各派武功皆是一蹴而就,然他心性不定,始终未能潜心深究一门,如此学之则弃而改学其他,到最后无甚精通,却又无所不能。曾有传言说他将汇百家武学自成一派,待到他功法大成出世之日,便是世间诸位至尊高手联手,恐怕也难敌他一人。

可,他忽然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人见过他。慢慢的又传出谣言说他已经走火入魔而死,也有人说他武功尽弃,从此做个普通人过安生日子。

四门门主这些年鲜少露面,大抵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他的忌惮。纪玢誉自修炼若水诀遇到滞阻,想方设法地突破却始终毫无作用。那一道坎仿佛天堑横沟难以跨越,某一次他偶然得知江湖中曾有罗厌那么一号天赋绝佳然心浮气躁的奇异人物,彼时他便隐隐觉得,此人定当对他有莫大的帮助。

于是纪玢誉一直暗中派人寻找罗厌的下落,诚然这许多年来,暗中探寻罗厌踪迹的人一直不少,几乎可说是遍布天下,但纪玢誉仍始终存有一丝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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