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黄道吉日。
曹今砚在十八岁这年的盛夏,正式被封了王,皇帝赐了他单独的府邸,他从皇子所搬了出去,住进了新王府。
开府立衙的这天日子极好,宜建宅,宜嫁娶。
宫里也有大喜事发生,虞应欢被封了太子侧妃入东宫。
走东华门出宫的那日,正巧碰到应欢的婚车驶入宫门,软红十里,曹今砚打马行过,一脸冷漠,与送亲队伍即将错开的时候,他突然心生混念,策马返回到喜轿马车跟前与车驾并驾而行。
身旁的嬷嬷都知晓九皇子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一脸紧张地盯着他只敢怒不敢言。
跟着婚车行了几步,谁也没有先说话。
风从宫墙处的甬道灌进来,吹起了马车车帘的一角,应欢一身喜妆,金冠堆砌、喜扇遮面,她是这样的好看。
曹今砚侧头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去,声音有些缥缈。
“宫里不比外头,你以后若是受了委屈,可以差人报个信给我。”
应欢没有侧头,只是斜眼觑了他一眼。
话一出口也觉得没趣,曹今砚继而找补:“当然了,有太子护着你,想来你也不会受委屈,倒是我多虑。”
应欢把扇面下移,只露出一双眼,温和而又平静的注视着他,没有寻常女子的娇羞。
“应欢谢过九殿下的关怀。”
说话一板一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见外了。
曹今砚把头转过去,目光幽幽沉沉的望着她,思绪有些复杂。
良久,他终于妥协:“走吧,趁我还没发混,再迟上一会,我真怕控制不住会抢亲。”
这话吓得一侧的嬷嬷们瞪大了双眼,不约而同又小心翼翼地护在马车前面,深怕这混账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毕竟这个皇城头一号的混子名头响彻京城,当街抢亲这种事在外人眼里他还真干得出来。
马车从曹今砚面前缓缓行过,他哂笑一声,转身策马出了宫门。
转头人就去了河源大街,至于东宫的喜宴......
谁爱去吃谁去吃。
河源大街是京城出了名的勾栏瓦舍浪荡之地,如今的曹今砚有了自己的府邸,再也没有人约束这混账的性格,他日日宿在楼子里听曲斗蟋蟀。
一开始还挺有几份滋味,后来待久了听得多了也就没甚意思了。
但他仍是去的勤,不为别的,只为图个热闹。
王府冷清,除了个从小服侍曹今砚的老太监随他一起出宫当了管家,宫里的贵妃牵挂他送了些零零散散的丫鬟仆从,再无其他。
按理说曹今砚贵为当今皇九子,年方十八,风华正茂的一枝花,正是议亲的年纪,然满京城却没有一户官宦人家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一是因为这厮诨名在外,成日里走鸡斗狗放浪形骸,自然没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的终生幸福托付给他。
第二个原因嘛,则和曹今砚的身份有关。
他是本朝皇帝第九子,当今太子与他是一母同胞,是他的嫡亲哥哥。
可惜当年中宫皇后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还在襁褓中的曹今砚才被放在尚无子嗣的贵妃宫中养大,认了贵妃李氏为养母。
大约是对已逝发妻的怀念加亏欠,皇帝在皇后死后第二年就册封年仅十岁嫡长子为皇太子,那一年,曹今砚还没满周岁。
皇帝年轻时,算得上是一个称职合格的帝王,接过先祖手上的江山后,励精图治了几年,便将心思花在了别的地方。
太子年岁见长,在朝中颇有威望,与之同样有威望的还有一人,三皇子英王。就连皇帝也时常夸赞英王,文韬武略出类拔萃。
朝中很快划分为两个派系,一派为太子党,一派为英王党。
曹今砚与太子一母同胞,理所应当的被别人划分成太子党,年幼时尚且天真的他,想不通大家都是至亲兄弟,为什么非得争得你死我活?
太子笑他傻:“皇位只有一个,都是父皇的儿子,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谁都想坐那位置。”
彼年他还小,不甚懂这些,“可哥哥你是太子,是一国储君,父皇百年之后,理应由你坐上皇位。”
这是心里话,兄弟俩一个娘胎里出生,正统皇储自然是毫无疑稳坐龙椅的人,至于曹今砚,皇位于他太过遥远,他从未肖想过。
他的愿望至始至终都很简单,抱紧太子的大腿,做个福贵闲王潇洒一生。
可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太子听到他这个答案沉默了会儿,平静问他:“那阿九呢?阿九就没想过那个位置吗?”
曹今砚手指不由自主的颤了两颤,看着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既熟悉又陌生。
是哥哥,也是储君。
更先是储君,才是哥哥。
年岁越长,越能体会到当年太子那番话的恐怖之处,天家无父子,皇家无亲情。
逃避皇宫的党争是曹今砚能安稳活下去的唯一出路,唯有一点他不甘心。
在原先的人生信条里,出宫关上府门过自己的悠哉小日子,应该是他和应欢一起。
但现在,应欢不要他了。
当富贵闲王的第一个年头,曹今砚的日子过得很是凄凉,王府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又戚戚。
逢至年关,宫里每年都会在除夕这天设宴,宴请百官和宗室。
曹今砚今年并不想去,去了少不得要被皇帝和贵妃数落,甚至还会见到太子携虞应欢出席,他嫌膈应。
但宫里早早来了旨意,王府的朱总管将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像哄祖宗一样,将人哄起身,“诶哟我的好王爷,活祖宗,贵妃娘娘特意叮嘱过的,今年啊是您分府外住的头一年,怕您忘了规矩,特意遣人来请,快快快。”
曹今砚被簇拥着穿衣,朱红色的王爷朝服穿在身上,人也有了几分倜傥劲儿。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抬眼看了眼天色:“这么早就进宫?”
朱总管勤勤恳恳地帮他坠好玉佩和鱼袋,絮絮叨叨:“哪早啊,先去贵妃宫里请个安,听闻圣人这几日精神不错,贵妃娘娘的意思是您早点去,说点吉利话,圣人听着也会高兴点~”
曹今砚挑眉一笑:“朱叔,有没有人说过,你比宫里那些老嬷子嘴还碎。”
朱管家是看着他长大,对曹今砚来说,见朱管家都比见皇帝亲爹的次数多。
朱管家:“王爷慎言,老奴可担不起这一声叔。”
曹今砚对镜正冠,浑不在意:“宫里我省得,宫外随我意。”
说罢长腿一迈出了院门,撂下一句:“今晚估计不回来了,不用给我留门。”
进了宫时间还早,他先去了贵妃宫里请安,人还未至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欢笑。
曹今砚问内侍:“谁在里面?”
“几位娘娘和太子侧妃在里面闲聊,殿下要不要通传?”
“哪个侧妃?”
“虞侧妃。”
曹今砚瞳孔有一瞬的怔愣,眉梢微挑:“不用,我自己进去。”
虞应欢嫁入东宫小半年,并未被直接封为太子妃。
在她之前,太子娶过一任太子妃,两年前,先太子妃难产新丧,一国储君的婚事才被重新提上日程,与虞应欢一起嫁入东宫的还有一位姑娘,西北边军协领洛将军的女儿,及笄之后便被养在京中外祖家。
朝中文武两大重臣的女儿都入了东宫,一同封为太子侧妃,估摸着这正妃的位置给谁都不合适,索性两个都不晋封。
刚踏进门槛,正殿里坐着一群珠钗环绕的宫装妇人聊得正起劲,看见曹今砚来,德妃张氏嗓门高亢,笑着指向他:“瞧!正说着,正主就来了!”
曹今砚笑着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的目光精准锁定在应欢身上,她也在笑,只是两人目光不经意的交汇一瞬,笑意微微凝滞。
贵妃向他招手:“夜里才开宴,你来得倒早。”
曹今砚朝诸位娘娘拱手行礼,笑道:“府中无事,便来早点给母妃请安。
说完目光看向德妃,言语懒散:“说我什么?儿臣最近乖得很,并没有闯祸。”
贵妃佯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瞎胡闹什么,长辈都在这,给我正经点。”
长辈?
差点忘了,应欢从他指腹为婚的对象变成长辈了,他的嫂嫂。
曹今砚拿眼风扫了一眼她,坐得四平八稳,端得一派贤良淑德。
他挑眉,发出一声不经意的轻哂:“是,各位娘娘面前不敢造次。”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准备听听看后宫这些妇人都在聊些什么闲话。
德妃是六皇子的母妃,正忙着六皇子在开年二月末的婚事。
提起婚嫁喜事,后宫的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对宫里皇子公主们的婚嫁大事操起了闲心。
曹今砚来的时候,刚好就说到了他头上。
德妃眼珠子转了转,左瞥一眼曹今砚右瞥一眼虞应欢,清清嗓哪壶不该提哪壶。
“待开了春我家六哥儿的事情一办完,宫里就剩八公主和咱们九哥儿了,姐姐可有中意的姑娘讨来做儿媳呀?”
话头指向贵妃,她明显一怔。
曹今砚和虞应欢当年两小无猜,指腹为婚的事,宫里的各位娘娘都是知道的,可如今虞应欢已经嫁入东宫,成了太子侧妃,不好再开这些玩笑。
在座的都是人精,场面气氛瞬时有些尴尬。
甚至好些妃子直接看向虞应欢,目光明显带着调笑。
曹今砚端了茶盏慢慢来抿,说话不疾不徐:“德娘娘还是这般古道热心肠啊,六哥的婚事娘娘是觉得事情不够忙吗?我呀这不还小嘛,心性都未定,现在娶妻明摆着耽误人姑娘。”
德妃笑起来,声音更大了:“你们这些小的倒是不急,可你也得为你母妃着想啊,你早日成家生子,人生方得圆满,大家说是不是啊,太子侧妃,你认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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