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他没有立刻展开长篇大论,只在“提醒”一侧又添了三个小字:

> “必出现。”

>

白板笔的墨汁在那三个笔画停顿处稍稍晕开,像一滴滴被逼出来的黑色水珠。

郦苒看着那几个字,喉咙里仿佛卡了一小片纸。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条线一旦落下,将来某个深夜,若系统真的因这条规则弹起一块醒目的提示框,她就要为那一块白底黑字负责——和他一起。

她并不是怕负责,她怕的是再一次被推到审判席前,只能一遍遍解释“当时的情况是复杂的”。

然而躲避并不会让复杂变简单。

她垂下眼,握紧了手里的笔,在横线另一头“安抚”的下方,写下自己的那部分底线——

> “不贴标签、不判定对错、不替用户决定后路。”

>

字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像在纸上刻痕。

这样一来,白板上便有了两排字:一排说的是“我们不做什么”,一排说的是“我们一定要做什么”。

两种约束同时摆在眼前,她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无论将来结果如何起落,至少此刻,他们没有对自己说谎。

---

时间在这样的琢磨中悄悄滑过去。

他们有时沉默着在纸上写字,有时各自站在白板前,用笔尖在某一句话的上方悬停许久——那一小段悬停,往往就是在衡量这一笔下去,将来要多扛多少责。

几处最尖锐的争执,并没有用话吵开,而是在反复增删的句子里悄然角力。她删掉了几处太轻的“建议可以考虑”,他也小幅收回了几句过于冰冷的“不得”“严禁”,换上稍缓和的表达——并不是松动,而是学着让规则在人的语言里站得住。

至于“退出机制”,他们顺着逻辑往下追问了一层又一层——不是“用户能不能随时走”,而是“在什么时刻,系统必须主动停下”。那些最极端的例子她曾在内心一遍遍演练过,却从未写进任何正式文档;此刻,在他近乎平静的笔划里,一个个被拎出来,化作明确的句子,被钉在纸上。

文字一旦成形,就不再只是某个人午夜梦中的自责,而是一条条可以对外共看的线。

她忽然明白,所谓“合稿”,并不是把两套风格拼凑成一个折中,而是在同一张纸上写下两个人各自愿意承担的那一部分。

那纸越写越重,却也因此,不再只压在她一人肩上。

---

夜深得几乎看不见钟点时,肚子里那一点空虚终于压不住。

腹中轻轻一响,正好被空调送风声掩过去。光从天花板洒下,照在她眼下淡淡的青色上。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脊背才发现自己已经僵得发酸。

门轻轻一响,岑砚出去了一趟,又折回来时,手里多了两罐汽水和一小盒饭团。

他把其中一罐放在她手边,罐身上的水珠在灯下细密闪着光:“先喝点。”

他的语气很平常,像顺便,却也像多年来在夜里见惯了加班人的人,已经习惯在不打扰的前提下,递上一点最简单的照顾。

她的指尖碰到那冰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手心竟有些热。拉环被扳开时发出一声脆响,汽水中气泡细细涌上来,贴着罐壁滚出一圈透明的弧线,又很快消失。

她喝了一口,喉咙被冰凉一冲,脑子倒清醒了些。

会议室外的灯已经少了许多,远处走廊空空,只有应急灯亮着一点淡绿的光,像黑暗里极小的一枚磷火。

岑砚站在白板前,将他们方才敲定的几条关键条款用另一色笔勾勒了一遍,线条覆在原来的字上,有一种古书重修时加批的味道。

“差不多了。”他放下笔,退后一步,仿佛在远处打量一方旧匾,“明天给他们看这一版。”

他并未回头催她,也没有再多说“辛苦”,只是将桌上那一沓合稿整理好,压在一侧。纸页的厚度明显比傍晚初见时更重几分,像从薄纸变成了可以立在案头的一册。

郦苒看着白板,目光最后停在下方某一小行——那是她刚刚添上的:

> “本系统不具备诊断与救助能力,但在感知悬崖时,有义务提醒当事人前方有崖。”

>

这句写得不如专业术语那般干净利索,却像一句古意的箴言,平平淡淡地把一层责任放在桌面上。

她握着笔,在那行字的末尾,默默添上一个小小的括号,只写了一个“愿”字。

——愿意。愿意被记在这条线旁边,也愿意将来有人追问时,不必再说“我当时没想到”。

岑砚似乎瞥见了那个小小的字,却没有指出,只在白板角落空白处侧手写下了日期。字略草,却一笔带过,气力沉稳。

灯光从玻璃反射回来,落在白板上的两行小字——日期和那个几乎看不见的“愿”——在光影交错间显得若隐若现。

---

快到零点,整栋楼只剩寥寥几处灯还亮着。下方河水在夜色里缓缓流淌,偶尔有风吹过,水面起一阵细细的纹,转瞬又平。

收拾东西时,郦苒回身望了一眼白板。

密密麻麻的字像一面刚写完考卷的墙,尚未来得及被别人评判,却已经在他们各自心里敲定了分数。她忽然生出一点几乎古怪的安宁——哪怕明日评审会上还有无数质疑,至少这张墙此刻是完整的。

她把笔丢回笔筒,文件夹夹在臂下,正要关灯,岑砚已经先伸手按熄了投影,只留下顶灯。

光一下子柔和下来,落在两人身上,不再那么刺眼。

“回去吧。”他说,“今晚够了。”

一句话,既像是对这场合稿的宣判,也像是对她此刻的状态的适时收束——再继续熬下去,文字难免开始走样。

她应了一声,推门出去。走廊里灯光空阔,两人的脚步声像从远处缓缓传来,在长长的走廊尽头汇成一条细微的回响。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合上,镜面不锈钢上映出两个人的剪影,并肩而立,却各自留着一小段礼貌的距离。

郦苒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夹。封面上印着“夜帘”两个字,墨色未干之时曾在灯下发亮,此刻却被楼内柔光吞得温润。

她忽然有种极微妙的感觉——这不是她一个人的第三次签名,而是两个人在同一页纸上,分别落下了各自的一笔。笔画交错处,将来也许会迎来风暴,也许会被钉在复盘的墙上,但此刻,它们静静并列,像一对刚刚画出的门楣。

门楣之下,是一盏尚未点亮的灯。

她不知道那灯将来会为谁而亮,也不知道会否有照不尽的黑暗,却知道自己已经在灯脚下添了一截木梁——不是一个人扛着,而是与另一个同样知道“悬崖在哪里”的人一起。

电梯数字慢慢跳动,红光一点一点往下滑。

夜已深,楼外的风吹在玻璃上,发出极低的一声叹息。

这一夜,在星河十五楼一间不起眼的小会议室里,两套底线在纸上并肩站定。

灯火未必照彻人间,却至少,先照亮了写下这些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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