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本国一个偏远山区,五月底。

在一所挂着“某某乡卫生所”牌子的屋里,清晨的阳光渐渐洒在一张刀削般的俊脸上。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揉了把脸,剑眉下一双上挑凤眼,眼帘努力了两把,没睁开。

男生正打算翻个身继续补眠,不甚牢固的床板却“嘎吱”一声往右边倾去——

幸好本能反应够快,立即往左边一扭,总算再把床板平衡回去。

但就是这插曲,让他再无睡意。

两条大长腿往一翻,他稳坐在左边床沿上,先用手指插入发间把头发理顺。

自从他经历了半年前的网上那场可怕的风暴,来到这个常被传说成是“穷乡僻壤”的地方已有半年。

既是医疗援助,何尝不是逃避,还有,赎罪?

虽然很多从前的讲究都由于客观条件而忽略,但保持整洁是他在大城市生活到29岁的基本素养。

又习惯性地从枕下摸出手机。

打开微信,是好兄弟的语音:“秦风,这几天还活着?你家小非昀找过你,不过我死也没说你在哪,据说在你爸妈家也吃了个闭门羹。”

秦风的心提到嗓子眼。

接着兄弟扔来个热搜链接,加上一句:“我说,人家现在好着呢,以后你可别后悔。”

秦风没答复。点开链接,是昨天的热搜,TAG是“诸神黄昏II:ACE与绯云续约”。

这个话题下,除了这个游戏本身的、ACE公司的、还有知名原画师“绯云”的忠实粉丝,在排着队表白“相互成就”、“众望所归”以外。

也不乏些极难听的言论,说什么“这人去年还用残疾人身份卖惨”,“为博眼球吃自己妈的人血馒头”,“与华瑞医疗的太子爷纠缠不清”,“分手费上亿,绯云根本不缺那点钱”等等。

明明两人真心相待,还能被歪曲成“纠缠不清”!一怒之下点开那些网友评论,正准备大喷一场——

但,这个网络平台账号,用了新手机号注册。对于秦风来说,医学新贵、神外精英,甚至,华瑞太子爷这身份,已抛弃得远远的。

而且,现在真的还有资格,称楚非昀为“一生所爱”吗?

他退出链接,盯着屏幕上年轻男孩的笑脸出神。

那是七个月前,去年楚非昀23岁生日会上,自己给他拍的照。

微卷的柔顺黑发上,戴着自己专门向奢牌定制的镶满水晶的皇冠:

巴掌大的瘦削小脸上,细长的眉毛笑得弯弯的,平日略显苍白的脸色也染上喜悦的绯红色;

猫儿般灵动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小嘴微嘟:“戴这个真不会奇怪?闪闪发亮的。”

“怎么会,世上最漂亮的宝石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从前,秦风每日闲聊不超百字;变成长长的情话顺口而出,捧到楚非昀面前的,都是真心实意。

拍完照,他柔弱的身体被自己从轮椅中抱起,一直拢在怀里,两人的心跳合二为一。

两人相识于当年元旦那日的对视,从那时起,愿把他托在手心里,又怕碎了;愿把他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手指再一次抚过屏幕上的他可爱的笑容,却刚好点开一个视频APP的推送。

许是刚查看过关于绯云的内容,在大数据算法下,推送的正好是网游《诸神黄昏II》的预发布仪式后,某平台对绯云关于这次续约的专访。

视频里,楚非昀竟然全身出镜。

坐在亚光黑色轮椅中的他,许是稍稍打扮了一下,把额前柔软的发荫梳了上去,精神了些许,气质也与以往顺从、羞涩的他大为不同,一双星目褶褶生辉。

弹幕里除了偶尔闪过的“又来卖惨”之外,更多的是“绯云好帅”、“实力派偶像”、“强强联合”、“诸神黄昏原班力作”等。

主持提问:“这次ACE与您关于《诸神黄昏II》的续约,花费挺长时间,甚至盛传要换人,网友们都为此吵翻天,要求忠于原作,直到今天尘埃落定,大家都松了口气。”

面对主持人,他轻声笑道:“对于大家对《诸神黄昏》的喜爱,和对我作品的认可,我表示深深感激。

当然,我理解游戏公司的顾虑,毕竟恰好半年前,我个人的确面临着网络上一些不实负面新闻,他们需要再次评估与我续约的风险和收益。

但我也始终相信法律和真相,会还我清白。”

主持又问:“对于网络暴力,您的看法是?”

楚非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垂首,深深吸了口气,停了一下,缓缓抬起鸦羽般的长睫,双目直视镜头外的人心:

“这已是我第二次遭遇的大规模网暴。第一次遭受网络暴力时,只有17岁,彼时我在家人的支持下,艰难地活了下来。

请不要再说什么’杀不死你的终会使你强大’、’过不去只是因为软弱’这种话,不亲历过的人,不会明白这种痛苦。

幸好现在,除了越来越多人懂得’不爱请别伤害’的道理以外,网络实名制以及法律逐渐健全,能为我们每一个人提供更安全的防护。”

言语可如春风,亦可如刀。

在每个屏幕和键盘后,戴着假面的人举起武器,随手刺向网线另一端某个不认识的人,脱了马甲,合上电脑,一切如常。

这也是曾经年轻过、躁动过的秦风的想法。

却不知网线另一端鲜血淋漓的遭遇。

然而就在半年前,两人以往的马甲被人爆出,秦风才知伤他最深的,竟是自己;刻在他身上的诸多疾病与艰难,多半源于自己。

知道真相那刻,只想把自己千刀万剐。

如同每一个有关于楚非昀的视频,他都反反复复看了多遍,直到泪眼模糊,直到——八点钟的上班铃响起。

秦风才急匆匆地打了水,打开屋子后门洗漱。

一米九的出挑身躯,蹲在一棵巨大的忍冬旁,闻着金银花的香气,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两三个穿着不太整洁小衣服的孩子,背着书包经过时,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七嘴八舌喊到:“秦大哥医生叔叔老师早!”这称呼差点把他笑得呛一口泡沫。

其中有孩子提醒他:“11点您可记得给我们上课哟!”

他挥了挥手表示答应。

在这样的地方做乡村医务人员,除了治病、为每个乡民建立保健卡做健康管理,还要与社区工作人员一道,每家每户宣讲卫生意识,竟还要到乡小学当生理课老师。

有人竟然不洗手就吃饭、甚至没洗脚、更不用说刷牙洗脸洗澡洗头剪指甲,这是他这个大城市年轻人,前面29年想都不会想到的。

当半年前他第一次随社工踏进乡民家时,人畜共住的气味,就算是在冬天、据说已经淡很多,都已让他在外面大树下,眼泪横流了半日。

那时他从家里带过来的衣服上,还沁染着最后一丝属于那人“赤霞橘光”的甜美。

前三个月,靠着手机里楚非昀所有的照片和视频撑了过来,没有逃跑。

现在总算入乡随俗,也被很多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的老人,用当地话亲热地称他“木娃”。(注:小风)

上午他除了给两位老人复查、开了慢性病的药物,就是与社区一起商量下一步的灭蚊目标,五月初投放过一次药物,现在半个月左右了,不知怎么县卫生局的还没把药片寄到,又打了电话过去催。

放下电话,秦风看着被骄阳烤成小麦色的手指,不由得好笑。但他没多少时间感叹,该到小学上课了,希望上星期让把牙刷再带来检查,孩子们还记得。

中午他从半公里以外的学校往回走时,邮递车刚好经过。

沙尘中他捂着口鼻朝司机叫道:“七叔,我的包裹到了没?”老邮递员却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了他一个词就走远了。

什么?还有个……“客人”?我大概听错了吧?

秦风迈开大长腿,快步走向卫生所大门。果然心心念念的驱蚊药终于寄到,两个大箱子,堆在门前有半人高。

但还没安下心来,在路上各种猪牛羊气味混杂下,一丝清新的、香甜的橘子和香草的气息,却突然闯进鼻腔。

伴随着此时,耳边突然响起的软糯的、又稍稍高亢的声音:“找到你了,风哥。”

有如天籁。

是四个小时前还在视频里反复观看的那张脸。

现在鲜活地出现在面前。

秦风揉了揉眼睛。

虽然刚刚他才在课堂上反复强调,不能用手揉眼睛。

看来他不是个好老师,明知故犯。

但眼睛太模糊。

连同鼻子也太酸。

他不可置信地向前走一步,半跪在那人身边,微微抬起头、仰视着那人的小脸。

想碰。

他突然慌里慌张地在外套上反复擦着手。

但手还是太脏,染着过往罪恶的手,太脏,不配触碰他。

但好怕这人、这一切是假的,秦风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着他轮椅的扶手。

楚非昀把秦风的一切看在眼中,他轻轻一笑。

半年不见,骄傲的高岭之花,却变成了路边肆意生长的忍冬。黑了,但总算精神不错,有着欣欣向荣的意味。

他笑的时候,秦风看见漫漫长夜终于到了头,天边泛了白。

此时又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这么远,你来干什么?”

他的小猫,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他又急道:“从海湾市到这儿三千公里,机场到这也有一百多公里,大多都是县道,你怎么来的?腰疼吗?”靠得更近些,却不敢伸出手,哪怕是为对方按揉一小下。

楚非昀轻轻摇摇头,却委屈得小嘴翘起。

“你干嘛要来?这儿本来卫生条件一般,又快到蚊虫繁殖季节,对于你很危险的知道不?”说着,秦风突然把手缩了回来。

可就在他刚要退开时,楚非昀一把抓住他胸前。

平素握电子绘图笔的纤细手指,此刻紧紧绞住他胸前的衣服,手指节都青白了。

“干嘛要来?当然是来讨债啊。”声音低沉,像猫科动物的嘶吼。

“我已经把名下所有财产都转给你了。”秦风转开了脸。

“是吗?区区一个亿就想打发我?秦风,你可欠了我一辈子。”

忍了许久的泪水,划过他瘦小苍白的脸庞,在下巴处,汇聚成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又滴落到那双多年前就毫无知觉的腿上。

楚非昀的泪太过炽热,秦风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可就在这时,两人的智能手表同时响起:

“排尿。”

“提醒宝宝尿尿。”

秦风无奈:对于像楚非昀这样的胸椎T6完全性损伤的患者,早已丧失自主排尿功能。要是不提醒他,估计他画起画来,膀胱变石头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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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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