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洗手池吐的天昏地暗才作罢。
打开水龙头，接一捧水拍在脸上，酒意醒了一大半。
镜子里的女人很瘦，明艳的眉眼暗淡无光，脸色苍白，两侧的头发打湿了水，凌乱的贴在脸上，狼狈又难看。
我伸手碰了碰冰冷的镜子。
这个人，是我吗?
我双手颤抖，慌乱的打开手机，看到屏保上的照片，我才像找回了灵魂的人，杂乱无章的心落回远处。
照片是高二拍的，年级排名榜上的两张照片。
第一名：霍岐霄
第二名：秦园园
一个冷冷的，一个笑的明媚又张扬。
好遥远的夏天，遥远到我都记不得那个看起来无所不能，全无畏惧的少女是我自己。
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我蹲在厕所吐了好久，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我皱着眉紧紧按着腹部，好像这个动作可以缓解我的疼痛。
擦干额头上的冷汗，推开厕所的门，我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霍岐霄冷着脸，眼里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秦园园，作死你算了。”
牙咬切齿的声音，好熟悉啊。
我埋头在他怀里，眼眶有些发热，好像已经好多年了，没有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声音。
那时候我总是不可一世的，把霍岐霄气个半死，还总是大声使唤他，是永远没有烦恼的秦家掌上明珠。
霍岐霄虽然语气很凶，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脱下西装外套拢住我，环抱着往前走。
外套上有股很熟悉的味道，某款香水的味道。
好像，是我高中送他的礼物……
我心里恍然了一瞬，又觉得不可能，暗自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微微侧抬头就能看见他线条冷硬坚毅的下颌线，走廊暖黄色的顶灯给他渡上一层柔光。
他不在是那个穿着校服站在走廊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冰冷少年了，时光将他变得更有魅力，更吸引人。
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我都难以抗拒的被他吸引。
胸腔里的心跳声渐渐加速，不受控制。
“霄哥哥！”
叶窈出现在拐角处，脸上的笑意好像快要挂不住了，杏眼水盈盈的看着霍岐霄。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我和霍岐霄，已经遥远到像是两个星系的星星了。
掩住眼中的失落，我轻轻推了推霍岐霄。
“我自己回去。”
说着我顺手将西装脱下来准备还给他。
“秦园园你是想气死我，好继承我的遗产？”
霍岐霄不容置疑的将外套裹在我肩上，眼尾都因为生气有些泛红，伸手毫不客气的揪住我脸颊的软肉。
轻微的疼痛感袭来，他刻意俯身与我平视，那双无奈又生气的眸子一不注意就叫人沦陷。
半晌，我慌乱的低下头。
任由他拎着我离去。
“让林集送你回去。”
路过叶窈的时候，霍岐霄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林集是他的助理。
肚子疼的我直冒冷汗，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霍岐霄的怀抱冷冽又充满安全感。
好像所有的委屈和伤痛，都能被抵挡在外面。
我难得放松了一瞬。
这些年我走了太多路，太累了。
家里破产，赚钱还债，在纷乱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周旋，我没时间也不能伤心，我必须一直往前走。
家里出事后，我爸脑梗，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忽然之间，我就是一个人了。
世界一瞬间就变了色彩，以前的叔叔阿姨全都变成了陌生人，亲戚朋友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只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发信息，孜孜不倦的发邮件。
是十八岁的霍岐霄。
我换了号码邮箱，却把所有短信和邮件都截图保存了。
那些快要过不去的夜里，就一遍一遍的翻。
“秦园园，你怎么不接电话？”
“秦园园你还来美国吗？”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喂，都快开学了，你人呢？”
“你逗我呢？”
……
那些黑暗里的光明，总能成为迷途之人的支柱。
因为知道世界上有光存在，所以在阴暗里前进太久，也不会迷失灵魂。
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一个人处理所有的事情，照顾爸爸，赚钱还债。
还好那个时候有个爸爸的老朋友，人在美国回不来，但是打了一大笔钱，解决燃眉之急。
我一个人生活，有时候想念霍岐霄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我的脑子里忙到除了赚钱和读书，再没有其他东西。
一边打工一边上课，拼命学习拿奖学金，一天三个兼职，甚至连吃一个月的白馒头。
所有的苦，我都吃了，所有坎坷的路，我都走过来了。
有时候回过头，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下车。”
霍岐霄冷然的声音在左边响起。
我从思绪里回神，见车停在医院门口。
“来医院干嘛？”
我疼的嘴唇有些泛白，浑身乏力，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怕你疼死。”
霍岐霄利落的下车，绕过来开门将我从副驾驶打横抱出来。
我皱着眉搂住他的脖子。
“我自己能走！”
说着我就想要从他怀里跳下来。
霍岐霄却忽然加大力气箍住我。
“老实点！”
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有些严肃。
“轻的像只猫。”
霍岐霄嫌弃的说道。
我胃疼的额头直冒冷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怼道：“关你屁事。”
跟高中打闹时一模一样的语气。
话音刚落，我都有些恍然。
霍岐霄听见这句话眉头微微展开，原本抿的死紧的唇角也放松了些。
那双深邃的眼睛满是说不清的情绪。
已经很晚了，输液处没几个人，我坐在靠椅上，霍岐霄在一边跟医生说着什么。
“下次再喝酒，就……痛死你。”
霍岐霄送走了医生，冷着一张脸走过来，想说什么狠话，憋了半天，只冷冷的扔下一句痛死你。
我无奈的勾了勾唇。
还以为有什么狠话要说呢，结果，就这？
“谢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
霍岐霄那张冷冷的脸，肉眼可见的越发阴沉。
“你在赶我走?”
冷冷的声音，毫无温度的臭脸。
我顿了顿了，低头掩住眸中的神色。
霍岐霄握紧了拳头，满脸戾气，跟财经杂志上的霍总裁判若两人。
“秦园园，要是我有一天死了，不出意外因该是被你气死的。”
霍岐霄深呼吸了几口，语气冷到零点。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看向我时的那个眼神，好像恨不得把我拎起来打一顿。
说完就走了。
转身，毫不犹豫，毫不留恋。
我靠到输液椅上，贪婪的看着他的背影。
过去这么多年，他依旧没变。
永远是高挂天上的明月。
可望，而不可及。
曾经我觉得伸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而如今，只能水中望月，一触即散。
霍岐霄提出协议结婚的时候，我觉得好不真实。
为什么会是我？
他的答案很简单。
因为我缺钱，跟他又是旧识，彼此比较熟悉。
那段时间我的确很缺钱，没有戏找我，爸爸的护理费用又很高。
之前一直有好心人匿名帮助，可也忽然断了资助。
霍岐霄的提议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像一个梦幻又虚假的泡泡，好像我一用力，就会不小心戳破它。
或许，还有一点私心，促使我答应他。
只是如今看来，这份协议，也快结束了吧……
脑子里一片浆糊，输液的手一动不动的维持久了，又冷又麻。
我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忽然觉得冰冷的手被放到了什么热热的东西上。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手下放了一个热水袋。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未消气的冷硬。
霍岐霄？
“你怎么回来了？”
我疑惑的问道，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害怕某人死在医院。”
霍岐霄没好气的说道。
我动了动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被塞到我手里。
大米被熬得又香又软。
我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叫。
刚才在饭桌上我没怎么吃东西，酒喝多了胃不舒服更没食欲。
现在看着这碗粥，简直是人间佳肴。
我顾不上烫，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吃慢点，被烫到了还要去看医生……”
霍岐霄把粥端走，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小碗，将粥舀出来晾凉再递给我。
“这么关心我？”
我撇撇嘴脱口而出。
高中的霍岐霄有时候就婆婆妈妈的，我每次调戏他都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这么关心我？
是不是喜欢我？
其实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想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能说，对呀，我就是喜欢你。
可每次他都有各种毒舌的话等着我。
少自恋。
幻想症要及时去看医生。
有病赶紧治。
……
霍岐霄听见我说的话，眼睫毛颤了颤。
“烫到了还要去看烫伤科，很耽误我的时间。”
“好吧。”
我哑然失笑。
输完液已经凌晨了。
回到家我又累又困，只想快点洗漱睡觉。
“你去哪儿？”
霍岐霄皱着眉叫住我。
“我去客房啊。”
我不解的说道。
“上楼，睡觉。”
霍岐霄冷了脸色，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叹了口气，瘫在沙发上无奈的说道：“虽然协议里写了我们要睡一间房，防止你妈妈检查，但是我真的不想睡别人睡过的床。”
再说了，他妈妈一次也没来检查过，甚至都没出现过。
不知道假装个什么劲儿。
“别人？”
霍岐霄眼色不明的看着我。
“昨晚？您贵人多忘事儿？”
我地铁老人脸？
这都能忘？
不知道那里戳到他笑点了，那张拽了一晚上的脸，忽然露出点笑意。
“你在吃醋？”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睛被晃得生疼。
吃醋？
我有吃醋的资格吗？
甚至连继续喜欢他的资格都没有了，那些情感对现在的我来说，只会让我觉得在他面前的不堪，又加深了一些。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的回回到客房，关上门，隔离开身后深沉的视线。
这客房该不会真的闹鬼吧？
我梦到有个黑影站在窗边看我。
睡到腰疼的时候，不舒服的动了动，又感觉有只手在帮我揉腰。
最离谱的是，我还梦到霍岐霄一直骂我。
说我没良心，是个渣女。
我：？？？
这大别墅，难道是建在乱葬岗上？
半山别墅，深夜的孤魂野鬼……
第二天我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游荡到餐桌旁。
霍岐霄神清气爽的喝着橙汁。
“昨晚做贼去了？”
“霍岐霄，我怀疑这屋里闹鬼。”
我认真的看着他。
“这两天晚上，我都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咳咳咳……”
他被我吓到，僵硬的喝了口橙汁，又被呛住。
害怕了？？
怕鬼的霸总？
我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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