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出吃奶的劲将他拖了回来。
当天晚上，他醒了过来，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江玉。”他气若游丝地说道。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个假名，他的大名江承瑾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我凑近床边，“你成亲了吗？”
江玉微微摇头，“没有。”
我继续追问，心跳得有点快：“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江玉明显迟疑了一会，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他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再睁开时，眼里已平静无波，“也没有。”
语气平淡至极。
如果我足够聪明，足够见多识广，必能看出他的犹疑，听出他平淡嗓音下那份极力的克制。
可我既不聪明，也无见识，因此听了他的话后只是心花怒放。
我猛地凑近，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然后我直白地开口问道：“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他紧张地攥紧了身下单薄破旧的床单。
我的心也跟着被揪紧了，很怕他把它扯坏了，不然到时候我睡什么？
看着他那张俊美却又略显脆弱的脸，阻止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概是怕我一个不顺心做点什么过激的事，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后，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可以。”
我立刻欢天喜地，放弃了将他丢回山里的打算。
是的，在此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他已婚，或者已恋，那我只好让他自生自灭了。
毕竟我自己就活得像根快被晒干的杂草，实在没有余力去白白照顾别人家的男人。
这年头大部分人活着都很艰难，我也不例外。
平日蜗靠采药为生，偶尔捕猎点小动物加餐，因此自己的口粮都紧巴巴的，常常是靠野菜和杂粮将就应付一下。
更何况他身受重伤，短期内非但无法帮我分担生活的重压，还要靠我养活他。
所幸他是一个人，并无家室或者意中人。这样的话，为了那一声“可以”，再难我也决定要照顾他。
虽然肩上的担子更沉了，但好歹生活多了点盼头。
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在此期间，他又提出要以我远方表哥的名义和我相处。
和表妹失散多年，跋涉千山万水后终于找到那种。
我同意了。
不然家中平白无故多了个男人，像什么样子？
家中突然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我肩上的担子重的快要把我压垮。
我每天都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去更远、更危险的山林深处拼命采药，挖野菜，甚至费心在山里布下了更多的陷阱，就指望哪只不开眼的动物主动踩入其中。
看着他们挣扎抽搐、鲜血染红皮毛的样子，我的心抖了一下，感到十分难过和抱歉。
但是没办法呀，我饿，而且我还有心上人要养活。
然后我还要走更远的路去县城，把药材或者猎物出售，换回一些伤药还有一点点珍贵的糙米。
偶尔我也会很奢侈地给江玉留一只，让他补补身子。
我还能趁机喝口鲜美的肉汤。
不知是好还是不好，那一阵外界的局势并不稳定。
作为大唐的边界地区，那一阵剑南道和南诏国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摩擦，因而草药的价格贵了许多。
我也因此得以成功养活他。
所幸战火并没有波及到我们这个偏远的小山村。
只是那一阵子城中多了很多的官兵，并对往来行人严格盘查，搞得人心惶惶。
进出城变得困难了许多，可好歹还能进出，就是麻烦了不少。
当我将这事告诉江玉时，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像母亲安抚我那样，我强忍着胃里因饥饿而泛起的酸水，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可能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或者有什么危险的恶人在附近流窜。”
“不过不要紧，我会保护你！”
说罢我拿起一旁的柴刀挥了挥，“我很厉害的，以前还设下陷阱、成功砍伤过一只野猪！”
说的好像我经常能猎到野猪似的。
江玉的目光在那粗糙的刀身上停留许久，眼神幽深，复杂难辨。
随后他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声音干涩，“是吗？小春真厉害。”
我被他那笑容晃花了眼，心里美滋滋的冒泡。
然后我得意地笑了，可其实我心底发虚。
因为大部分时候我尝试捕猎，都一无所获。
但我不能如实告诉他，不然显得我多没用啊！
接下来，我每天精心地照顾他，将糙米熬成粥给他喝，配上最嫩的野菜。
等他吃完，我会假装要去干活，避开他后蹲在窗外吃着米糠。
倒不是我不想去别的地方，而是我们家就这么点大，塞了两个人后转个身都困难，实在没办法。
吃完后我会搜肠刮肚地把村子里发生的一些趣事说给他听，想给他解解闷。
可他总是心不在焉。
那时我总以为我并不是个有趣的人，说出的事太过鸡毛蒜皮，因而他听得没滋没味。
可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终日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小春，又怎么会和那个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呢？
那样的我，说得再多、再有趣又有什么用？
卧床修养期间，他总是目光茫然地盯着窗外的一棵树。
那棵树的叶子碧绿碧绿的，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树身挺拔不屈，树上的花却又很娇嫩。
这时候他的心情会变好一点，愿意好好同我说话。
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借此联想到了什么，只以为窗外生机盎然的景色能使他舒心一些。
他不喜欢和我说话，我想，这并不能怪他。
他还是个病患呢，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等恢复以后，他就会开开心心地同我说话啦！
日子就在饥饿、劳碌和对未来的期待中一天天熬过去。
时光无声流转，转眼五个月过去了，他的伤势渐渐好转。
看着他的脸色开始变好，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那危险人物似乎流窜到了更近的地方，因为官兵开始搜查不远处的村子，甚至连道路也被封锁。
我进城换药换粮的路几乎断了，这让我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机雪上加霜。
我心中十分不安，既担心那歹人会杀进我们村，也担心没东西下锅。
最天真时我甚至想，我被杀死了饿死了倒没什么，可我的江玉不能死。
也就是在这时，他竟然提出想和我成亲。
那天傍晚，我正对着空空的锅发呆，他叫住正要出门找点食物的我，声音有些低哑：“小春，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顿了顿，似有些难以启齿，“我知道这很唐突，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但我……”
他咬了咬牙，坚定而含蓄地表示哪怕是死，也想和我死在一起。
所以，他要同我成亲！
听完他的话，我动容不已。
接着，我一把抱住了他，并表示我也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那种！
在我的欢呼雀跃声中，他的脸上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双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星星掉在了里面。
哪怕那笑一闪即逝，我还是注意到了，他笑得和平时很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他看了看我，忽地将我一把抱起，还将我转了几圈。
晕晕乎乎中，我听到自己明朗的笑声，内心感到十分激动和幸福。
那些因贫穷和紧张的局势所形成的阴霾，一下子就消散了。
我抬起头，只见晴空万里。
天幕深处有一丝小小的阴云？
那不重要啦，跟没有差不多，我直接选择忽略。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他以前提议过要当我表哥。
啊，他真是想得长远，什么都替我考虑好了！
捡回一个男人并和他成亲，听起来是有些不正经，换成情深义重的表哥就顺理成章多了。
我心中窃喜，看来他也早有和我成亲的意思！
于是我们当即说定三天后就成婚。
我又一次细细打量他的眉眼，他长得可真好看啊，行为举止也和大家都不一样。
就像是戏文里才有的贵公子！
我孤孤单单地长大，当这个俊俏的公子说要娶我时，我心中只觉欢喜不已。
整个过程中，从未意识到有何不妥。
后来我们成亲的那一夜，官兵恰好出现在我们的村子。
也就是在此时，一群不知打哪儿来的山匪突然冲击了黄花村。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浓稠的血染红了我们生活多年的土地。
这一晚过后，村子里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而那时，我的夫君却突然以拜见我父母的名义，将我远远带离了村子。
见完我的父母后，他却并未带我回村。
我们在山林深处默默行走，直到前方出现一片略显空旷的密林。
头顶漫天星光，我们在一棵花树下停留。
那树很奇特，只有花而没有叶。他带着药香味的吻如满树繁花细细碎碎地落下。
而山前的村子里已是血光冲天。
我懵懂无知，远远瞥见那火光、听见那喧嚣声时，竟傻乎乎地以为那是一场提前祈愿秋收的盛大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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