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医案线索

“双鱼玉佩已令工匠修好,为求细节还真,花费了不少时日,物归原主,肖大人看着可还算满意?”

裴昭樱命人将玉佩归还给肖泊,维持着一个公主该有的风度,腰已垮下来靠在舒适的轮椅背上,眼睛没松懈一时半刻,将肖泊的情态全记到心里。

也许,记得手下谋士的喜好,是为人主公应当做的。

裴昭樱安慰了自己两句,用眼神将肖泊观摩得肆意,忽得对这人生出了掌控感。

所以,就像掌握朝野情报一样,已知的未知的,裴昭樱都要再把他过一遍,犹如肖泊摩挲把玩日久的玉佩。

“殿下修复得真好,不易掩饰的裂痕雕琢精修成了水波,打眼一看,两尾鱼儿活过来了一般。”

肖泊照例的谢恩以外,冒出了不由自控的真情。

新修复双鱼玉佩有粼粼水光之感,如此巧思,没有人从旁指点,工匠难以考虑周全。

裴昭樱眼睛“咻”的亮了,笑意慢慢积攒,从眉宇间流泻。

对于玉石的修复,工匠们通常使用金银镶嵌,简单直接,把碎块合为一块整的便要罢了。

裴昭樱当时就考虑到了肖泊的性情,玉佩料子本身不贵重,定别有意涵才使肖泊不舍离手,因此几番耳提面命,千万保留本身净透的意境,莫让金银沾染了双鱼衔尾之情。

“肖大人可喜欢?”

“喜欢。”

裴昭樱猜得不错,料子一般,寓意含情,是肖泊父亲当年精心雕琢给妻子的。

肖泊回答虽简,整个人却如平湖泛起层层涟漪。

他用掌温将料子捂了一捂,再郑重其事地重新将它悬于腰间,不再离身。

恰巧肖泊今日穿的是竹纹青衫,青白相映,清新脱俗。

她知道肖泊是个胸有波涛和惊雷的人,有些想把他揉得更皱,看他到底能在她这处卸下多少防备伪装。

玉佩一晃,两尾鱼好似扑腾到裴昭樱身上了,裴昭樱后知后觉地面红耳赤——玉佩经她过了手,回到肖泊那处,恰似民间男女定情。

这一念头不能细想,裴昭樱仰头喝完一整盏茶,冲淡不合时宜的思绪。

肖泊蹙眉:

“殿下身子可是不适?”

“无妨。”

裴昭樱彻底靠在了椅背上,在府中穿的是便服,不加繁杂的修饰,袖子短且收紧,露出一截皓腕,皮贴紧了骨骼,有种可怜的枯瘦。

她没加多余的妆点,简单描了眉,面不粉而白,只戴了一支朱雀金簪。

朱雀同她一样,郁郁不得展翅。

她好像是一株枯梅,能被轻易地折断。

肖泊加重了语气道:

“殿下千万振作惜身。殿下有雄心壮志,我们底下这些人全都跟着殿下抛头颅洒热血,殿下有恙,我们的一切皆会成空。”

他见过为人称赞的枯梅是怎么造成的——在一株梅花枝繁叶茂之际,残忍地切断健壮的树干、向外延伸渴求阳光的枝叶,再用烈火将整棵树折磨得只剩一口气,满目焦土中保着一点点生机,再被连根挖出,送入权贵之家,或受文人墨客吹捧。

他怕极了裴昭樱会成为一具人为制造的艳尸,什么都比不过好好地活,谁想叫裴昭樱变为枯梅,他就先烧死谁。

裴昭樱讪讪说是了是了,隐恨肖泊进入角色太快,此番谏言好比魏征之于唐太宗。

肖泊嫌她说的不够,绮罗便笑着,将裴昭樱的进补疗养一应报给了肖泊,以证裴昭樱确有振作。

肖泊再三观了裴昭樱的面色,裴昭樱移了视线不肯叫他看出来更多。

这些时日,她睡得不好,精神头不足,除了被梦魇纠缠,还梦到童年和早逝的父母。

有时候,噩梦裹挟着她,像湿哒哒的梅雨季节,她梦里听到母亲的声音悠悠远远地喊“阿樱”“阿樱”,母亲一步一个渗水的脚印,浑身湿得透透的看了她两眼,“扑通”跳回无边的水域里。

肖泊不懂裴昭樱突如其来的不虞,斟酌还是讲出了他的新发现:

“殿下,目前已知齐王旧部全数身死,从齐王旧部那处查,查不出什么来。或许,当年的事,可以从殿下的医治诊疗查起。”

裴昭樱一僵,复再撑着身子回忆起来:

“孤当时重伤昏迷,在病榻上缠绵多日才捡回来了一条命,万念俱灰,太医院是谁主治、几遭换太医换了谁,全然不记得。后来有阵子张榜在民间招良医,试过了无数个医师和方子,皆无功而返,料想其中有不少冒名求赏、身世存疑之辈。”

“我们还有太医院的医案!殿下遇刺后先是陛下命太医救治,最初受伤的情境,必会被主诊的太医详细记载于医案上。燕过留痕,我们未必不能从伤情上倒推出刺客的情形。”

肖泊本对几条断了的线索生着闷气,今日被陆云栖一撞,撞出来了新的转机。

医案名义上是被太医院封存,无故不得查阅,有陆云栖在,不必留痕。

裴昭樱面露难色,指甲重重划过轮椅扶手,就着牵扯的疼痛,苦笑道:

“肖大人有所不知,医案上所载,不如常人所想的那样真实明确。太医大多为了避祸,防止日后旧疾复发被问责,书写医案尽量含糊带过;少数太医,还会在被授意的情况下,将病情或扭曲或润色,以达贵人的目的。所以……纵然我们翻阅得到医案,怕也不能倒推查到凶手。”

“殿下试试又何妨?难道不是殿下要追查旧案的吗?”肖泊反问。

以裴昭樱的头脑,加之和陆云栖多次近身相处,看到自己的医案,难免会想翻阅。

但是她没有……

假使肖泊从别处找到了线索,需要佐政,她定然毫不犹豫重启医案。

她害怕,最后的念想生生地断了。

就真的再也翻不了身……

肖泊咄咄逼人到绮罗忧心地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

裴昭樱手心沁出汗珠,知晓肖泊问责之意,可她内心的一点怯弱和假想根本说不出口。

肖泊是一柄不分敌我的宝剑,裴昭樱的遮羞布他也要挑开。

“如你所见,孤,怕了……”

裴昭樱哑声开口,告知了肖泊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明明看得分明,非要再三逼迫。

她很后悔没有在和肖泊之间拉起一道帷幔,让可笑的软弱暴露得彻底。

她这样,又如何担负得起一众义士的期许?

肖泊怒其不争,另投明主,她也认了。

她在焦灼中听到了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仅掺杂了一些无奈。

裴昭樱担忧的愤怒、责怪、鄙夷,不在其中。

肖泊软下嗓子:

“殿下不用怕。”

他们之间没有阻隔。所以肖泊是她抵御外界最坚固的屏障。

三司会审时耿烈的铮臣,到了此处,春风化雨,温和地浸润她彻骨的旧伤痕。

肖泊娓娓道来他在地方上查案的旧事。

有一次,强盗杀人抛尸,他通过尸体上的伤痕推断出了凶手的惯用手和其他特征,精准地抓住贼人;还有一次,天降大雨,冲刷尽了案发现场的痕迹,他从死者指甲里的泥沙中推测出了死者被转移,真正的案发现场不在此处,引凶手上钩……

裴昭樱看过他的履历,不曾想过,寥寥数笔之中,蕴含着百转千回的斗智斗勇。

绮罗瞪圆了眼睛,几乎要抚掌叫好,想到是在近前侍候,才回神收了手。

每一场惊心动魄血案最后的赢家正坐在她的下首,请求着给予为她冲锋陷阵的机会。

肖泊可以确定,这一次他依然会把胜利带给她。

“殿下信我,只要医案上载了只言片语,臣一定能揪出后面的牛鬼蛇神。”

裴昭樱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太小,怕肖泊没看分明,颤声道“好”。

她不想成为临阵脱逃的将军。只是每一次向死而生中,不断有失望伤痛在原本的伤处再二再三施予重创,扼得她喘不过来气。

为此,连年少相识肝胆相照的江逾白,被她的畏惧不前气得负气出走了一次。

肖泊披荆斩棘而来,带着新的突破口和希望,光芒万丈到让裴昭樱自惭形秽。

“若医案被授意矫饰过呢?”

肖泊平静万分:

“普天之下,矫饰皇室宗亲医案,能在殿下医案上做手脚的,还能有谁?”

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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