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愧疚

淡粉色的汁液瞬间染红了谢玄的手指,他面上不变,淡声问道:“你同她能说些什么?”可是隐隐,分明有一种克制的颤抖和恐惧。

虞枝见了他母亲。

谢玄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

就好像自己一直努力保持的正常形象被撕裂开了一个小口,从中可以窥见那里并无阳光,野草疯长。隐藏在正常表象之下的阴暗都会暴露在阳光下。

他的无情冷漠和可怜可悲,似乎都会被人窥探到。那交错狰狞的伤口,溃烂散发着腐朽的气味,一定会把虞枝吓走。

“她对你说什么了?”谢玄转瞬明白过来。

虞枝不会主动去见纪芙的,一定是纪芙主动找上了虞枝。

谢玄手掌不禁握拳,胸膛起伏渐渐强烈。

“她对我说,你不但圈禁了她,还在折磨你同母异父的弟弟。谢玄,她说的可是真的?”虞枝眉心拧起,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不但不放过自己,还如此苛待连赐予他生命的至亲。

想起纪芙枯瘦凄惨的模样,虞枝不能不动容。

前几年,京城都在传是谢玄为了爵位荣华逼死了自己的亲哥哥谢宸,还陷害亲父,令其下狱被囚禁。虞枝那时在心里安慰自己,说谢宸看着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许是他罪有应得,至于谢将军,虞枝自认不知道其中的阴谋阳谋,便也不予评价。而纪芙呢?她可怜的样子终于让虞枝不能再为谢玄找到借口。

她不懂谢玄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了,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母亲安享晚年,让自己弟妹平安享乐,何至于逼迫他们至此?

虞枝如画的眉目如笼罩在云雾中的远山,隐隐透露出凡人不可接近的清冷。

谢玄瞧着那双又怨又怒的眉眼,只觉得心里有十足的委屈和气闷堵在心口。想要一吐为快,却瞥见四周吓得跟群鹌鹑似的宫人,复又憋回去。他不欲把与虞枝意见的分歧与误会摆在明面上,便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换了口气,抑制住即将失控的自己。

他缓下语气,“且与朕进来,再说给你听。”他伸出手欲拉虞枝,手指上粉红的木槿汁液还未干,似胭脂,似鲜血。

这木槿,原是谢玄批完奏折回来路上摘的,一直轻轻握在手间。

在这不长也不短的路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是想起香市那一夜的木槿花香,亦或是美人欲泣欲喘的娇颜。

人比花娇,大抵如此。

他那时就有一点遗憾,应该摘一朵最娇艳的木槿别在美人鬓角,欣赏一副清丽无双的木槿带雨图才是。

可如今,木槿花早已在他的恐惧和失控中变得糜烂,那股淡淡的香味也变了质。

其实插/入美人鬓发和塞进美人手中是一样的。

谢玄不甘自己一路的幻想落空,执拗地拉起虞枝的手,将揉搓成片的木槿握在两人手中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起风了。”阴沉的天色昭示着大雨即将来临,“回殿内说吧。”

“你明明只需要告诉我是与不是。”虞枝脚步不肯前进。

她看到谢玄额旁的青筋已经隐隐暴起,透露着他情绪的不安。

“娘娘,”谢玄声音高了一度,“一定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质问朕吗?”谢玄眼里闪过一瞬间伤神。

虞枝是他的妻子,无论与他发生什么样的争吵不快都是家事,可她偏偏要当着一堆外人的面驳他这个皇帝的面子,他又不是没脾气没傲气的木头人。相反,从前他谢玄是哪怕被谢宸打得半死也不肯说一句软话的,而现在他在自己的心腹下属,乃至于奴才们面前都几乎把身份低在尘埃里,简直成了她虞枝的狗!

他忽觉得没意思,也见虞枝不肯下他的台阶,干脆一把松开虞枝的手,咬牙道:“是,也不是!”

谢玄扫视众人一周,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一刻,发现宫女太监们都害怕地低着头,没人敢擅自离开,终于还是决定先放过自己,主动喊道:“还不给朕滚下去!”

一声令下,宫女太监如释重负,都松了一口气,行礼后匆匆离开。

见没了人,谢玄才走到虞枝面前,脸贴脸问她:“她和你到底说什么了?仔仔细细给朕复述一遍。”他倒要看看他的好母亲还能撒多少谎,不惜让别人认为她的儿子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暴虐帝王。

待虞枝将纪芙所说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讲给谢玄听后,他忽地一笑,这笑在虞枝眼里竟十分苍凉,甚至有些……可怜。像夜雨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弃犬,逢人便叫,眼底却还没忘记人类曾经对它的好,隐隐期待有人抚摸它的头。

所以它注定被再次诱骗抛弃。

“虞枝,”谢玄笑完,眼中明亮似有一瞬闪过的水光,“其实,你父亲的那些兵力并不足以让朕损失如此惨重。可那一碗掺了曼陀罗花药液的茶点却让朕失去了血战的能力,向进他们为了保护中药的朕才会不敌你们虞家那些虾兵蟹将……”谢玄凝滞的表情格外冷峻,令人胆寒,他步步逼近。

虞枝只能步步后退。

茶点,是她递过去的。

她眼神躲闪,却被谢玄捏住下颌,强迫她看着他愈发神伤的眼。

“娘娘可知,朕千提防万提防,躲过了母亲送来的第一碗下着蒙汗药的汤羹,却没躲过妻子递来的茶点。朕是不是很可怜?回答朕!”谢玄故问,仿佛看到虞枝眼里的愧疚他心里的痛与怨就能少一点。

他的伤痕痛在身体上,那就让她的欺骗愧疚在心理上好了。

他想要看见虞枝对他的亏欠,看见虞枝躲闪的、爱怜的、自责的……眼神,这亏欠越多,来日虞枝就会越放不下他。即使有一天,她执意离开,在分离的许多个日夜里的某个瞬间,她都有可能想起他。那他就没有和虞枝分开。

说他阴魂不散也好,痴心妄想也罢,总之他缠定虞枝了!

“那碗汤羹……”虞枝忆起好像纪芙也曾送来一碗吃食,只是谢玄并未食用。

“娘娘可知,朕竟傻到从没怀疑过你会亲自在饮食中动手。”谢玄语气里的失望不是假的。

刚刚清醒的时候,他好想用同样的方法对待虞枝,给她也灌下一碗曼陀罗花茶,让她也尝尝清醒地无能为力的滋味。

看着自己的兄弟为了保护自己而浴血倒下,自己疯了一般想要厮杀出重围,却每次都倒在药力控制的漩涡中,看天旋地转,血泪模糊。

“她为什么要给你下药?”虞枝不傻,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也颤抖起来。

无情的皇家也并非生来就是无情的,只是迷人眼的滔天权力富贵异化了每一个身处于其中的人。

所以纪芙和谢玄,也有可能是被逼得变形扭曲了的一种。

“因为,母亲想让她的儿子代替朕登上皇位。”

“可你也是……”虞枝声音已经失了底气。

“呵,人都会偏心的不是吗?”谢玄冷笑,终于把虞枝逼到了墙角,他满意地看着虞枝再也不能离他远去。

“一个在泥潭里共苦、许久不见一面的儿子,与一个在蜜里同甘、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会有人能做到平等相待吗?”

“她说得也没错,朕是嫉妒这个千娇百宠的弟弟。朕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嫉妒得要命!朕从没和旁人说过,只是知子莫若母,朕有多少阴暗不堪,母亲她在将军府的时候就看得真切了。”

“娘娘,朕实在是个极度惹人厌的人。可惜了娘娘偏偏要被朕盯上,真是……可怜啊。”

谢玄说完一长段话,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怒转阴,深沉莫测中若隐若现着癫狂的兴奋。

他终于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

他那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这才只是冰山一角,他的妻子总要学会慢慢接受他的全部才对啊。所以这一番话没什么。

谢玄劝慰自己并没有失言,但触及虞枝眼底的震惊和恐惧时,他垂下的指尖还是颤了颤。

天空闷雷巨响,与日同光的闪电劈下,风雨大作。

无情的豆大雨滴哗啦从天空倾泄,似泼下的瀑布,冲刷尽谢玄手掌的粉红汁液。那汁液混合着透明干净的雨水流下,像是身体某处隐秘伤口偷偷渗出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带走,汇入涓涓雨流,仿佛没存在过。

“对不起……”虞枝嘴唇嚅嗫。

她声音太小,让人分不清她是被响雷给吓得,还是在说话。

但偏偏谢玄觉得是后者。他仿佛暴躁中的狂犬,忽地被人抚摸了一把,一下子安静下来,喃喃问道:“什么?”

“我误会了你,对不起。”虞枝艰难道。

她以为天下母亲对待孩子都是一样的,潜意识里就觉得一个母亲再怎么忽视孩子,也始终是爱的,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虎毒不食子,自己母亲的温柔慈爱自不必说,就连欺凌遍后宫的苏雨兰都知道护着元澈这个非她所生的儿子……所以虞枝以为,谢玄和纪芙之间,该是谢玄做错了,是他的疑心和冷漠伤害了纪芙,却不想是纪芙的野心和狠心断绝了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

谢玄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娘娘……竟然肯和他道歉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虞枝在雨中发抖的身子,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他犹豫片刻,终于咽下那句表露真心的话。

“胡泉!”他身子不动,略侧过头,声音对着身后喊道:“送皇后娘娘回殿沐浴换衣,再叫太医来开几副祛寒的药!”

“奴才这就去!”胡泉赶紧招呼人上去打伞。

这伞自然也要给谢玄打的,却被他一把挥开。

“陛下……”胡泉拿着伞进退不是。

顺着谢玄的目光,胡泉见虞枝被簇拥进了大殿。转头,就见谢玄收回了目光,拂袖踏步而去。

“陛下,这是去哪啊?至少让奴才给您打着伞啊!”

“虚琼苑。”

雨中,一道声音比天气还要阴冷。

周五啦~迎接周末~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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