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雨天雨雾濛濛。
八巷镇,白绪手持一把纸伞立于土地庙外,俞行默与他同站一柄伞下,双手合十,低头闭目,嘴里念念有词。
白绪静待他念完睁开眼,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些。”
俞行默放下手,看着墙体斑驳陆离的土地庙,低声道:“原本是不信,但死过一次后就信了。”
白绪疑惑,“死过一次?”
“瞎前瞎后,对我这种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白绪敛眸凝望着他那两排毛茸茸的睫毛,却见人侧目看来,冲他勾了下脑袋,“走吧白大人,进去瞧瞧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庙里空无一人,内里更是残破,头顶瓦片参差不齐,有雨水细濛濛的往里飘落。经幡似是被火烧过,边缘晕着大团的灰黄,孤零零挂在角落,随风飘动发出细碎的响动。光线暗沉,鼻尖萦绕着潮湿与霉味,正中的神像更是全身落满灰尘。
俞行默绕到神像身后,蹲下翻开乱草,果真看到有滩暗沉血迹,他高声喊白绪过来看,道:“就是这里。听点点说,他们这些流浪儿一般都是有大人领着带着,俗称收养,不至于老到走不动路后无人照料。他们白日会去街上行乞,晚上就是街角桥洞,但这个土地庙离镇上太远,一般不会作为他们的留宿地。”
这镇上的乞儿对领地意识极为强烈,毕竟是讨生活的唯一方式,白绪很快能猜到后面的发展,“点点无人收养,那群人又容不下他,他只能以土地庙为居,因此落了单。而后呢?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俞行默道:“那日天降大雨,夜半时分电闪雷鸣,点点被雷声惊醒,不久后听见有人踏入寺庙的声响。土地庙久日无人供养,庙内无烛火,他看不清来人。”
目光梭巡过四周,落在神像上停留片刻,白绪发问:“他睡在神像身后,若是不出声,来者应当不知庙中还有他人的存在。”
俞行默叹了一声,“还是个孩子,哪有这般警觉的心思,有人进来,当然是出声询问来者为何人,于是就被剜了双目,受尽折磨后丢了性命。”
“是这样啊……”白绪若有所思,心中的怀疑却愈渐张扬:一个被欺凌到只能以破庙为居的孩童,会在来人时高声询问而不是畏缩警备吗?一个无人收养的孩童,又该靠何物果腹?
他垂眸看向一无所知,还在埋头翻干草堆的小瞎子,忽然想起,这人一进庙就直往神像后头而来。若不是提前知晓,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当是搜寻神像前的那片区域。
白绪想得头疼。
他按捺住怀疑,在俞行默身旁蹲下,就他手翻看血迹,随意问道:“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很好把控,为什么会无人收养?是因为,他和你一样,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事物吗?因为太小,所以不会隐瞒,被人所害怕甚至忌惮?”
因两人凑得近,白绪轻而易举的感知到小瞎子僵住的气息,他心中得意,只觉自己终于按下了这人的狐狸尾巴,却偏还佯装温和的同他笑道:“小瞎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对我这样熟悉?你知道的这些,就连跟了我两年的季迁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应该不可能是一个孩子能告诉你的吧?”
近在咫尺的睫毛疯狂眨动,俞行默将心中的慌张无措都摆在了脸上,白绪看着觉得可爱,自知现在得不到回答,于是趁机伸手摸了人两把头发,站起拍着手心道:“走吧,这里暂时看不出问题,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白绪与俞行默留宿八巷镇,一连三天一无所获。线索太少,急病乱投医,白日他俩带着那个看不见的点点走遍镇上的每个角落,总算扒拉出一丁点有关凶手的特点——背影瘦削。
瘦弱的男人,力气大,掌心粗糙……白绪左想右想,最终还是捂住脸骂了句脏话,这样的男人满大街都是,这线索还不如不要!
正当他头疼的时候,俞行默推门进来,“白大人,季迁的信终于来了!”
那日衙役找上门来,白绪别无他法,只能将案牌与季迁一同塞给县令,表面充当人质,实则暗地里替他搜集有关屠夫那个案件的消息。
白绪打开信件,还没读两行,小瞎子急吼吼挤过来与他一同看。啪嗒一声响,白绪揉着被撞疼的下巴,乜过眼神瞪他,见人捂住额头委屈巴巴的看过来,也只好缓了气,将信件往旁递递。
一封信件很快看完,他收回的眼神不自觉落在俞行默身上。这小瞎子看得十分仔细,眸是月牙眸,唇是粉团花红,微微抿起,抿出一片桃花盛开的春色。
白绪看得认真,桃枝却抖生分杈,他脸上浮现出些疑惑的意味,心道:一个瞎子……会识字吗?
俞行默自然不知他心生桃树而后分杈,认真看完信,双眉紧锁,语气中充满不可思议,“那个孩子,居然也是来自八巷镇,还是苏员外家的千金?千金小姐出门前呼后拥,怎么会被人抓去剜了双眼,尸体还出现在我家门前树下?”
白绪淡声道:“你不是自称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吗?怎么,千金小姐的鬼魂没来找你?”
他说着将信移至烛上,俞行默嚷叫一声“让我来”,抢过信,看火舌舔舐边缘,很快烧成一团仅剩手指捏住的边边角,俞行默松手,脸上是一派得意自满。
像只心满意足的狐狸,看了让人心生欢喜。
白绪轻咳一声,落腕扣响桌面,提醒,“刚才的问题。”
“哎呦白哥哥,那个时候人家不是还看不见呢吗?问问问,就知道问我,接案者不是您吗?”水凌的瞳孔转过就算了,俞行默顺势坐桌上,询问:“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是先去苏员外家打探消息,还是如这信中所言,先去拜访那位千案阁前位大人?欸,为什么是前位大人,是年满退休了吗?”
白绪点头,“千案阁前位首席案鼎大人,经手案件八百有余,其中包含奇案与诡案五十三起,从无冤假错案。五年前退位,听说游山玩水去了,没想到居然暂歇在八巷镇。”
“看样子是缘分呐。”俞行默脚踩凳子,支着下颌歪头道:“先买礼去拜访一下?”
白绪笑着回他,“还是先早些睡吧。”
第二日一早,苏府大门敞开,白绪与俞行默在侍女的指引下走过庭院,沿途白菊与茉莉祥和宁静,往来仆役皆着素衣,神情肃穆。两人步入厅堂,内里的白色绸缎还未摘下。
“二位请在此等候一下,老爷稍后就到。”侍女为两位端上茶水,便引身退下。
俞行默探头见人当真离开了,同身旁人低声道:“人下葬后七天即可撤灵,那个孩子听说早在两个月前破案后就被接了回来入土安葬,看样子,这苏员外当真是极喜爱这个女儿,那又怎么会落入别人的手中?”
他迟疑片刻,猜测,“莫不是,装的?”
白绪并不苟同,“听闻早年苏员外与夫人十分恩爱,可惜苏夫人难产而亡,留存一女,苏员外悲痛万分,誓不再娶,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个女儿身上。当日去府衙认领尸体后,年仅三十的苏员外,一夜白头。”
他揪住俞行默脸颊,问道:“小瞎子,如果我打听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你当日也在现场,怎么知道的东西还没我一个道听途说的人多?”
俞行默挣扎不成,只好谄媚讨好道:“我一个外行人,这方面当然不如白大人来得专业。”
白绪不为所动,唇线抿平,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俞行默,你似乎欠我很多解释。”
从起初的敌意,到监牢里的了解,还有,这双突然复明的眼睛。
他终究把持不住,正要仔细盘问,余光扫见有道黑影进入厅堂,两人瞬间分开,站起相接。来者是苏员外。形如枯槁,形销骨立,果真如同传闻那般,黑发一夜变白头。双目肿胀,眼睑里是血染的红。
苏如风扶手作揖,两人也连忙回礼。苏如风抬头看清两人面容,讶然道:“是你?”目光直指俞行默,表情怔然错愕,继而转作怒意,苍白的脸颊因怒气而涨得通红。
看得俞行默心生怯弱,他自觉往后退半步,躲在白绪身后拉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个苏员外想杀了我?”他垂头在脑中好一阵搜刮,确定不认识此人人后,委屈道:“我也没得罪他啊,我都没见过他。”
白绪不动声色地将俞行默护在身后,亮出腰牌同苏和风道:“苏员外,在下千案阁案鼎白绪,收到命令来此地重查令千金一案。”
“还查什么查!他的这双眼睛,就是我家今儿的!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苏如风因极度愤怒咳嗽不断,颤着手指向他,“他们都说你这个瞎子能看见了,我还不信,原来你是挖了我家今儿的眼睛留作己用!”
“来人,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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