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千落微微皱眉,并没有打算理会门外的声音,金秤继续向前。
门外却忽然想起了拍门声。
“砰砰砰-”
“语澈,你是不是在里面?”
男人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焦急,扰乱了宫千落从预备揭盖头起就平静下来的心。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月华没守在外面吗?
一丝不悦自女皇的眉眼里闪过,外面这么个吵闹法,剩下的仪式是绝对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
宫千落将金秤杆放下,略有些忐忑地对还盖着盖头的新嫁娘道:“青若,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你自便吧。”
除了忐忑之外,她也是抱歉的。
尽管自己不是真心实意想娶严青若,但人都已经按照皇妃的架势从樾国迎到烬国王城来了,断没有在新婚之日就落她面子的道理。
即使严青若现在要脾气也是应该的,她的性子本身就有几分骄纵,特别是现下还占了几分道理的时候。
宫千落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她的怒火。
然而对面却静悄悄的。
藏在喜服里的新娘子出乎意料的乖顺,在听完宫千落的话后,她的身体只略微倾斜了一些,伸出一直缩在红色宽袖里的右手轻微撑了一下床榻,安静又清淡地道:“陛下且去吧。”
那只落在床榻上的手莹白又纤细,经桌旁燃烧的红烛一照,散出点点如玉光芒。鲜红的锦缎被面越发衬得那人肤色白皙,修长的骨节微微曲起,顶端的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不似以前宫里的妃子那般留有涂了蔻丹的或殷红或粉色的长指甲。
宫千落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这只手吸引,喉头轻微发紧,她略略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许是坐得时间太久了,头冠的分量又重,连带着脖颈和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出了僵硬。林雪痕趁着回答的功夫用右手轻撑了一下床榻,借着肩膀舒展的劲儿卸去了脊背绷直的力道,这才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一点。
皇家婚嫁的仪式本应很繁琐,但因着宫千落小心周至的照顾,林雪痕自从换了小骄被接近宫之后就没有受过任何的刁难,所以并不会觉得有多累。她现在身体僵直疼痛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平日里那些出嫁的娇弱女子们在新婚之夜等待夫君揭盖头前要做些什么,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得体而露馅,所以才一直绷着身子,连承载着凤冠的脖颈都不敢转动一下。
礼仪课林雪痕也是上了的,但一来樾国的嫁娶风俗和烬国并不全然相同,二来教习的嬷嬷们对林雪痕瞳眼和禁卫的身份心里有数,知晓她和名门淑女的基础不一样,并不会对她抱有多大期望,只要她能蒙混过关,不出大的纰漏就好。
所以礼仪课上教的东西甚少,绝大部分时间嬷嬷们都是翻来覆去地说那几句话。
“大人切记少说话少动作,说多做多肯定会出错,一切不可按着自己的性子来,行事前想想宫里女子们的仪态动作,做任何事都要放轻放缓,声音动作都不可逾矩放肆。”
所以,谨记少说话少动作的林大人就只能把自己当成个死物,全程保持一个动作,只想着能混过这天,等着骆绝霜来救她于水火。
现在林雪痕只寄希望于宫千落快点离开,几乎要穿帮的惊慌和身体的僵硬已经折磨的她不堪重负了,压得她就算听到了门外弥牟索檀的声音时都没不再感觉失落。
宫千落为什么还不走?
盖头微微晃动了一下,林雪痕侧耳,隐约听到门外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只是比刚才小了些,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宫女劝慰的声音。
她心心念念的皇夫就在外面,怎么还不走?
林雪痕有些心焦,隔着盖头都能感觉到对面人的视线灼热,几乎快将她焚化了。
糟糕。
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做错了,露馅了?
心里“咯噔”一下,林雪痕合眸,撑在榻上的右手不自觉一紧。
宫千落的视线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紧张,眯了眯眼,眸光流转时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殿门忽然被撞开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面色焦急的宫女,几人试图拉扯住男人的袖子,但他的力气奇大,几下就将身后的女人甩跌在地上。
被人打扰,宫千落面上的不愉愈盛。
“语澈。”男人奔上来扯住她红色衮服的袖口,轻声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找我玩?”
语气带着童稚感,声音也甜腻腻的,听得林雪痕晃了一下神。
这是。。弥牟索檀?
是她印象里的那个,心思缜密,擅长机谋的弥牟索檀?
宫千落的视线落在男人的手上,目光瞬间凌厉。
弥牟索檀被瞪得后退两步,情不自禁松开了手。“我。。我就是想找你玩,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你了,特别。。特别想你。”
本来该是情人间亲昵的倾诉耳语,现在听起来却有些怪怪的。
宫千落尝试着将眼神放柔和了一些,“索檀,朕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离开轩徳殿,也不要再打人?”
“我。。。”弥牟索檀不安地搅着手指,嗫嚅着:“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想你了。。你又一直不来见我。”
宫千落扫了月华一眼,对方立即明白,上前扶住男人的胳膊,轻声劝道:“奴婢送殿下回去休息吧,陛下这里还有要事处理。”
“什么事情,比我还重要吗?”弥牟索檀瞪圆了眼睛看着宫千落,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一瞬,又移到不远处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身上,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她为什么盖住了脑袋,是因为她没有脑袋吗?”
喉咙动了一下,林雪痕拼尽全力才能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她本不该往这个方面想的,但眼下弥牟索檀的情况太不正常了。
或许都不能用不正常来形容了,他根本就是个傻的!
白泽骗了自己!
她曾说过会帮弥牟索檀修复魂体,以保证他还阳之后不会变的痴傻,代价是让林雪痕永远留在樾国,为樾国皇室效命。
林雪痕早就认了命,为了让宫千落活着,不被自己牵连,她要留在樾国。为了让宫千落的丈夫弥牟索檀以正常人的魂魄还阳,她也答应了白泽,从此后不会有异心。
她心甘情愿做了白泽的棋子,做了樾国的盾牌,她像个不会痛的木偶一样替严青舜承受一切。
谩骂也好、厮杀也好、万箭穿心也好、风刀解体也好,死一次也好百次也好,她从来都没有过半点的怨怼和愤恨,心里所想的都是熬过去。
熬过去,到最后一把火焚尽痛苦,就能结束了。
可是眼下,当她真的来到烬国,亲耳听到弥牟索檀这带着几分孩童气的话语的时候,她的心里忽然生起了滔天的怨!
为什么?!凭什么?!
她那么虔诚,做得所有的努力,凭什么就要变成灰烬!
无用的灰烬!
宫千落对她该有多失望?
先是背叛,后是欺骗。
林雪痕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给宫千落念珠时笃定的表情,结果最后却还给她一个傻了的丈夫!
愤怒慢慢转成了悲伤,一滴泪自眼睑垂落,无声地摔进床榻里。
宫千落的耳边却似出现了一声巨大轰鸣,她疑惑地侧头望向发出声源的地方,看着坐在床边的新娘子,感觉到周身的氛围不知为何变得悲伤又压抑。
她的眉目微凝,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
“语澈,你还没告诉我,她是没有脑袋才要盖住头吗?”
“嗯?”注意力被弥牟索檀强行唤了回来,宫千落还有些愣怔,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看一下她有没有脑袋。”男人说着走步上前,做出一副要抓盖头的动作。
宫千落心口一窒,想都没想就扯住了男人的衣领,将他往门外拽,“索檀,朕带你出去玩。”
“可是。。”
“没有可是!”呵斥的声音很重,吓得男人眼眸里泛起了泪光,宫千落清了清嗓子,刻意放低声音:“走吧,不是说想和朕一起玩吗?”
“好。”不再挣扎,弥牟索檀被她拽着往门外走。
月华见状赶紧过来帮着女皇分担重量,几个宫女也上来将男人扶住,几乎是将他夹在了中间。
宫千落松开了那个人,袖着手往外走。
宫殿的木质长廊上偶尔有被风吹落的花瓣飘落进来,跌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人鱼贯而出,殿门被重新关上。
夜色已经深了,红烛几乎快要燃尽,房间里变得有几分幽暗。
风吹开了窗子,红色丝帛被吹落,无重量似的旋落地面。
躲藏了一天了新嫁娘却在哭泣。
她双手攥紧了锦缎被面,压抑的微弱哭泣声从她的喉间溢出来,眼泪缓缓落下,珍珠一样莹润。
一道清俊的身影稳当地停落在窗口,男人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哟,哭嫁这种事,不该由我这个娘家人来做吗?”
***
快行至花园的时候,宫千落忽而停下了脚步。
走得稍后一些的月华没有留神,一下撞上了女皇的后背,惊慌之下,女人跪了下来,接连认错:“陛下,是奴婢没长眼。。”
宫千落的眉头拧得很紧,她没责怪月华,只开口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月华,女人出嫁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涂指甲?”
“啊?”月华被问得一愣,仔细回忆一番,点头道:“出嫁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嫁去夫家时自然是要呈现自己最好的样子,夫妻行执手礼时会露出手,指甲是必然会染的。”
“这种习俗是只有烬国有,还是别的地方都一样?”
月华眨眨眼,绞尽脑汁想了想自己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异国人,硬着头皮道:“奴婢认识的异国人不多,但大抵都是相似的。”
“哦,是吗?”一丝笑容爬上了宫千落的唇角。
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严青若属意于她,又和她相熟,就算现在是以皇妃的身份嫁来烬国,也不会称呼自己为“陛下”。
刚刚屋子里的那个人,虽然声音是属于严青若的,但她称呼自己时的那个熟稔的语气,绝不会是严青若。
喊得这么自如,出口时几乎不带一丝犹豫,说她不是叫习惯了都不能让人信服。
没随着樾国送嫁的使臣团一起来是么?
呵。
原来是亲自送嫁来了。
不仅送嫁,还直接把自己送到龙床上来了。
笑容扩大了一些,宫千落看着在花园里和宫女们奔跑嬉戏的弥牟索檀,低声对月华道:“朕回一趟宬庆宫,你盯着点他。”
月华还不清楚她刚出来没多久为什么又要折返,没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陛下回去做什么?”
宫千落已经往回走了,头都没回,只轻飘飘答了她一句。
“回去洞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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