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头顶剧烈的嘶鸣划破夜空,一道刺眼的银蓝色闪电亮了一瞬又熄灭下去。
徐田艰难的从血泊里抬起头,他翻了一下身,努力想从人堆里爬出来,奈何下肢压着的几具尸体太过沉重,他无法挪动分毫。
鼻腔都□□涸的血渍给堵住了,无法呼吸,徐田只能被迫张嘴,仰面喘息着,汲取被雨幕挤压到稀薄的空气。
滑腻腻、黏糊糊的雨水争先恐后往他嘴里钻,他已经没有任何阻止的气力,摊倒在地上,睁着一双大眼等死。
耳朵里充斥着非人的咆哮声,其中混杂着牙齿撕裂衣衫啃噬皮肉和骨头的声响,滋滋渣渣,很是吵人。
徐田知道自己很快会像其他同伴一样死去,之后又会复活,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没有情感,只会啃吃一切活物的怪物。
他惨淡地笑了一下,喉间溢出凄涩的声响,他已经四天没有进食了。
四天滴水未进,对于正常人来说,或许还不到能将人饿死的程度。
但是浦兰镇倾盆的雨水钻进人的口鼻之后便加速了饥饿感的折磨,它们会导致人泄泻,直拉得人站不稳脱水,五脏六腑都挤缩在一起,重度压迫他的身体机能,让他快速衰竭死亡。
徐田还算是撑得比较久的,其他人早在第二天、第三天的时候就坚持不住,或饿死,或虚脱死了。
可是,在这里,死亡还不是终结。
已经死掉的同伴会在某刻忽然睁眼,变成张嘴只喊饿的怪物,他们攻击力不算很强,但却杀不死,也无法和正常人沟通交流,以往灵动的眸子再也看不到半点人色,里面塞满的都是熄灭的灰烬。
他们见到活物就扑就咬,牙齿出奇的锋利,一口就能咬断人的咽喉,然后仰头撕扯,拖拽出月白色的气管,叼着那一长条血淋淋的物什贪婪地塞进嘴里,囫囵吞下。
他们不知饱足,不管吃多少都不会停止,心肝内脏,骨头碎屑,没有什么是他们不吃的。
甚至连坚硬的颅骨都不放过,疯狂地张大了嘴去啃去咽,直到自己的下巴被撑裂,肚子被生、肉塞爆,无法再进食为止。
想到自己马上就会变成这样,徐田不由瑟缩一下,想平静应对死亡,心内却终觉得恐惧和委屈。
他扁了扁嘴,喉咙哽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像只被主人一棍子打出门,没吃没喝即将饿死的丧家犬。
下一刻,他的脑袋一痛,有人拽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拖拽出了尸堆。
冰冷毫无情感的声音响在耳边:“还活着吗?”
徐田已经僵硬到不会转动的眼珠颤了一下,他偏头朝声源看去,看见提着自己的,正是这次圈疫的领队。
也是之前分队在全浦兰镇搜索病者时,自己不愿意跟的那个女人。
---- 林雪痕。
只是现在她已经不似刚来浦兰镇那般的意气风发了。
她雪亮的银甲被殷红的血浇成了黑色,一层又一层的黑色裹覆在上面,凝固的血壳结得太厚,连这倾盆的大雨都浇不透。她的头盔不知落去哪里了,原本整齐束好的发披散下来,被雨水淋得紧贴在头皮上。
女子白净的右脸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不知是被什么器物划破的,皮肉外翻,伤口被雨水泡的发白,已经流不出血了,乍然看起来就像是她脸颊上长出了一条突起的白色藤蔓。
“还活着吗?”林雪痕又问了一遍,徐田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薛磨。”将手里提着的人向后一抛,林雪痕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把活着的人都清点一下,每个人发点干粮,量不要多,能保证饿不死就行,只要不死,就不会变成饿殍,再攻击活人。”
“是。”已经瘦了一整圈的薛磨应着,颤抖着手将徐田扯到为数不多的人群里,递给他掌心那么大的一块干饼。
乍然见到了食物,徐田已经干涸的眼睛才算是迸出了久违的光芒,他快速将那点填牙缝都不够的干饼塞进嘴里,嚼都舍不得嚼,就这么含着,等口水将干饼泡软化,变成饼沫之后才一点点的咽下去。
吃完之后,他才发现周围其他人都在小声的咽唾沫。
人群中吞口水的声音有点明显,但是没有人来抢他的食物,顶多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很快又将目光收敛了去。
徐田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分队的时候就不该跟着右相那边的人走。
前方黝黑的雨幕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幽蓝的火光。
那火光很是微弱,在雨中坚持不了多久就熄灭了,随后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众人的精神都振奋了一下,林雪痕用手中剑作杖撑了一下疲乏的身体,冲着那光亮喊了一声:“阿绝!”
骆绝霜刚烧完一具饿殍,听到有人喊,连忙跑了过来。
他此刻的模样也是狼狈,额际的碎发和眉毛都被火给燎没了,手上也漆黑一片,隐隐能看到黑色皮肤上冒起的红色水泡,都挤在掌心和虎口处。
“不行,雨太大了,火根本烧不起来。”
“找到食物了吗?”抬手撕下骆绝霜衣衫下摆的一块布,替他暂时包扎了一下被烧得漆黑的掌心,林雪痕问道。
骆绝霜气恼地摇头。“这他爹的也做得太绝了,整个镇子居然一点吃的都没有,草木植物都被这雨水泡出了毒,树皮都没得啃!”
意料之中的事情。
林雪痕深深叹了一口气。
白泽做事向来缜密周全,她既然想到要让这里所有的人死后都变成饿殍,就绝不会留下一点食物,给这些人活下去的希望。
愣神间,斜刺里忽然无声无息奔出来一个人。
确切说来,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没有思想只有吞咽本能的饿殍。
他还穿着一身玄色软甲,脑袋被人啃掉了半边,露出里面的半拉红白色脑子,失去了颅骨保护的脑子被雨水撞击的微微晃荡,但他已丝毫觉不出痛意,盯着人的眼珠冒着幽幽饿光。
他一冲出来就扑倒了距离最近最近的林雪痕,张嘴咬在她脖颈处。
原本是要直接咬咽喉的,但被她身上穿着的银甲挡了一下,下巴一偏,落嘴的距离就歪了一些。
尖利的牙齿很轻松地咬破了脖子,女人鲜美的血液流出来,顺着他干燥的口腔往喉咙里滚动。
他贪婪且不顾一切的吮、吸着。
“林大人?!!”
后面的人手忙脚乱的上来帮忙,众人拽住那具死尸的脚,想将他往外拖,但那尸体死死抱住林雪痕的腰,牙齿就像是咬紧在她骨头上,怎么都不松口。
“让开让开,我来。”骆绝霜挤开人群,弹指亮出一道火光,正欲丢向那具饿殍的头顶,就见林雪痕伸手摸上了饿殍的脖子。
然后双手用力一掰,像掰白菜似的旋转一下,“咔擦”一声,骨碎筋折,脑袋被她揪下来,远远扔进了雨幕里。
众人同时怔了一下,随即都默契的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惊惧。
能徒手拧断一具尸体的脑袋,这得使多大的劲儿啊?
林雪痕从满是泥浆和血水的地上爬起来,脖子上被饿殍咬出的洞还在汩汩地冒血,血水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往下流,很快将她半边脖颈都染成了红色。
骆绝霜撕下自己的衣摆想给她包扎一下,刚触碰到伤口,却被她抬手挡住。
骆绝霜有些愕然,问:“怎么了?”
林雪痕看着地上那个已经没了脑袋,只有腔子还在自顾自蠕动挣扎的饿殍,面色古怪地说道:“这是饿殍吧?”
“对啊,这肯定是啊,没有情感只有吞咽的本能。”
听到骆绝霜的回答,她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斟酌良久才问:“那我之前在客栈掐死的那个小女孩,又是什么?”
骆绝霜皱了皱眉,想起刚来浦兰镇那夜在客栈遇到的爷孙俩,脸色也有些发白,强自镇定道:“他们吃人肉的嘛,就算不是饿殍,也绝对不是活人。”
林雪痕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脑海里似乎又浮现出小女孩哭泣的声音、柔软的脖颈,和掐断她脖颈时,看着骨头一寸寸碎在掌心的快、感。
她看了许久,才喃喃一声:“我。。我会不会。。是杀了活人?”
骆绝霜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仔细回想,那对爷孙确实有很多怪异之处,他们虽然吃人肉,但却保留着饿殍没有的完整的人类情感,会做戏,会兴奋,会哭泣,甚至在见到亲人死亡时还能悲伤怒吼。
真的。。是活人吗?
他只稍微设想了一下就觉得背后竖起了汗毛,如果真是活人的话,那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啊!
没给他们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雨幕里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露着贪婪的神色,眼冒绿光,看向林雪痕等人的眼光赤、裸,就像是在看一群即将被自己生吞活剥的家禽。
林雪痕捡起了地上的剑,暂时放空大脑,对身后的人道:“都要活下来,听到了吗?”
薛磨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密密麻麻的“人”,攥了攥拳头,为难地低下头去。
没有人给她回答,林雪痕笑了一声,手腕轻转一下,长剑挽出星点剑花。“我应承了陛下,会完成这次的任务,所以,都给我活着,听到了吗?”
这些人还在沉默时,那道雪亮的身影又一次迎面冲了出去。
她手中一柄长剑挑刺砍劈,上下飞舞翻转,抡出的剑光连成一片,照得漆黑雨幕亮如白昼。
根本不待人看清楚她是怎么出的手,对面就倒下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骆绝霜很快从愣怔中回过神,手伸到背后拔、出双刀也迎了上去,先一脚踹飞一个,那人落地之后紧接着右手刀尖大力挥出,锋利刚硬的刀刃便齐根斩断那人脖颈。
两人配合默契,刀剑劈砍,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飞扬的鲜血糊住了眼,林雪痕眼前红茫茫一片,所有的一切都看不清了,心里鼓荡的只有一个声音。
“杀!杀光他们!”
额前传来尖锐的剧痛,像是有什么涌动着要从那里破壳而出了。
疼痛也无法止住她看斩杀的动作,手臂机械地挥舞,长剑辗转、翻腾,每一剑刺出必然带出一捧鲜血,血腥味充满了鼻腔,使得她不得不张嘴呼吸。
正大口喘息时,骆绝霜忽然惊惶地喊了一声:“阿雪,小心!”
林雪痕已累极,没来得及做出避让的反应。
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已经从天而降,在迅速下落的惯性带动下,一脚踏在她心口,将她踏翻在地,死死碾在地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鼓荡的尸群停止不动了,甚至连雨势都小了下来。
雨水扑到眼睛里,慢慢冲刷掉了遍布的血色。
眼眸渐渐聚焦,林雪痕朝着自己的正上方看过去,看到黑袍之下包裹的人,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 那是白泽的脸。
林雪痕笑了笑,伸手抓住那人踩在自己心口的脚腕,轻声喊:“青骨,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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