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义庄里依旧飘着浓厚的黑色雾气,浓稠似水墨,瞬间窒住人的呼吸。林雪痕脚步轻稳的踩在义庄肮脏的地上,四周飘散的瘴气她在宿湖时经历的太多了,长久的适应已经使身体产生了免疫。
拐角的白色蜡烛还亮着,青幽的灯光映照着桌旁一具端坐的白骨,那白骨以左手支颌,右手却在不停挑动着蜡烛上小如黄豆的火焰。
似乎已经不惊讶于这令人惊讶的一幕,林雪痕猫低了身子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活人的痕迹。如果不是因为那盏亮起的灯和兀自活动的白骨,林雪痕一定会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
“你还没走?”
白骨后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林雪痕一跳。
如此悄静无声的出现,跟那具会动的骷髅相比,似乎白泽才是真正的鬼。林雪痕站定,双手自然的抚了抚衣角,转而望着那双绿色的眼睛,郑重其事的开口:“白姑娘,你可知道广南陌生堂?”
预备去弄熄蜡烛的手顿住了。
白泽僵着身子停了片刻,一把打开还在拨弄烛芯的白骨手掌,喝道:“还不回你自己的棺材去?”
也就是这一声呵斥,林雪痕才发现这具白骨竟然是一个小孩子。这孩子有四尺多高,肋骨有几根断裂,右腿也有些跛,听到白泽的呵斥,他乖乖的跑向暗角里的一具小棺木,跑动的时候,骨架撞击发出“嚓嚓”的声响,甚是调皮。
“没听说过。”见到那小孩子睡进了棺材,白泽坐到桌旁的木凳上,盯着烛火的眼睛却有些不自然。
她在撒谎。
林雪痕知道这样闪烁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这个人如果不想说,也是强迫不来。于是,她也只好坐到白泽对面的凳子上,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白泽那张透白的脸。
似是被这目光看的有些不自然,白泽有些恼怒的一拍桌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广南陌生堂一族,奇异非常人,月朦眼者懂尸语之术,可唤亡灵从地府重回阳间。”见白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林雪痕继续说:“我虽然没见过月朦之眼,但你能和尸体说话和操控他们这些本事,应该是**不离十,再加上,你这眼睛。。。”
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白泽那双还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林雪痕的脸上挂着一副了然的笑容。如果世间上懂得尸语之术的大有人在,那么,你这眼睛,就是陌生堂独一无二的凭证。
“月朦之眼,能看透人心,穿越灵魂及黑暗,所以能够在黄泉路上破除迷障带回迷失在忘川河畔的亡灵。你猜的没错。”接过话茬的白泽默默点了点头,算是应证了某人的话。
“在下这次,真的有事相求。”见已经承认,林雪痕随即扑通一声跪倒,溅起的灰尘迷了眼。
半天没有回应,林雪痕抬头望着一动不动的白泽,心里忐忑难安。
“你走吧,我不会帮你的。”毫不犹豫的出声拒绝,白泽转身要走,却被死死拽住。
“白姑娘,求求你。”林雪痕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望到了白泽的心里。
这个长久与死者和黑暗生活在一起的人愣住了,似乎身体里那颗已经被岁月侵蚀成石头的心正在被什么撼动软化。
那真的是不同于常人的眼睛。清亮透明,不参杂丝毫的杂质,纯净如天山奔泻的泉水。
相比之下,白泽竟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月朦之眼是如此的污秽不堪。终于,有些被打动的人低下身体靠近,也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迎面而来。
林雪痕咬牙迎上,下一刻被白泽死死抱住。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周遭的空气都遇冷凝结成冰。林雪痕的身体渐渐僵硬,拥抱着她的白泽力度还在不断的加大,似乎要将她活生生勒进自己身体里去。
“看着我。”温柔的话语开口,林雪痕艰难的抬起快要僵硬成冰块的脸,努力去看白泽的眼睛。
那双幽绿的眼睛,像翻涌的潮水将林雪痕单薄的身体卷入,她想呼救,却无人应答。渐渐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停止了动作,安安静静的沉入那一抹幽静的绿色,像投入海洋最温暖的怀抱,从此长眠不复醒。
望着林雪痕逐渐散大的瞳孔,白泽拥抱的力量开始减小,周围的空气已经冷得降至冰点,连嘴里呼出的气都在出口时凝结成了冰渣掉落在地。
终于,心脏停止了跳动。
白泽也在此刻松开手,任凭林雪痕的身体倒在地上,惯性使得被冻僵的身体还在不由自主的蜷动,但那双清亮的眸子,最终还是缓缓闭上了。
“七天,看你的造化了。”整了整凌乱的衣角,白泽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雪痕,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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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客栈座落于月簌镇东头最繁华的地段,这里人来熙往,街两旁都是做生意的小贩,车水马龙很是热闹。而这家碧瓦玄墙的典型烬国建筑装修华丽,上下共三层,一楼给客人打尖,二三楼则做客房留宿之用。不仅如此,这家客栈还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驿站,提供各类品种的马匹租借给有需要的客人。
宫千落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这家客栈,犹豫片刻后才踏步走了进去。
左脚才刚踏入门槛,满脸堆笑的店小二就迎了上来,殷勤的伸出手招呼,可惜女皇天生不吃这一套,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她打心底里厌恶。
果然,店小二在还没走到女皇身前时就被随身的侍卫截停。
薛磨已经醒过来了,脸色依然不好,他摸着依旧有些翻江倒海的胃窝在客栈大门一侧的椅子里,虽然虚弱,但盯着周围的目光却依旧谨慎。
“小二,有没有上房?”女皇身后,李樾扶着龙灏慢慢走了进来。
“有有有,客官要几间?”
说话间,店小二带着李樾等人上楼看房间去了,店里只剩了三三两两吃饭的人,宫千落四处张望时注意到客栈最里角落里的一张木桌有些不同。
那人穿了一身黑衣,腰间束了一条绣了蝴蝶的黑色锦带,头戴蓑笠。整个人隐没在无光的暗角里和黑暗融为一体。宫千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他的身形和放在桌上的手分辨出是个男人。
那男人点了一桌酒菜,却丝毫未动,只是动作僵硬的一杯一杯的喝酒。还没待宫千落继续看下去,就听见薛磨站在二楼的楼梯上态度恭敬的喊:“主人,可以上楼了。”
轻轻“嗯”了一声,宫千落移步往楼上走去。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个镇子透着莫名的怪异,似乎所有的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忽然开始有些担心林雪痕的安危起来,距离她进去那个渗人的义庄,应该也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了吧。
戌时,在客栈吃饭的客人大都走了,店老板见没什么生意,开始招呼店小二收拾残局。
宫千落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上看店小二手脚麻利的收拾桌子,杯盘碗筷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先前缩在角落里默默喝酒的男人已经不见了,桌子上的剩菜还摆在那里,依旧没动什么,只是一壶酒空了。
站了许久还没见李樾回来,宫千落有些不耐烦的将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发出的声响敲击着在现场的每一个人的心。稍微了解女皇一点的人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原因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李樾将军去的实在是太久了,更多的应该是林大人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音讯。
亥时,店小二收拾停当准备关门。
宫千落也终于失去耐性准备回房间,门却忽然被推开。
“哎呀,客官,您这。。” 被门撞开的店小二一屁股坐倒在地。
宫千落听到声音迅速回头,却在下一刻腿脚发软,她迅速抓住楼梯的围栏稳住身子,快步冲下楼,接住了那个冲进门来快要倾倒的身体。
李樾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嘴角还挂着血迹,和先前薛磨中了瘴气之后的症状颇有些相似,但更为严重一些。老将军缓了口气,眼角却流出一行泪,人还没站稳已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店小二哪见过这架势,慌不跌要去喊老板,却被闻声赶来的其他侍卫拉住赶进了里间。龙灏听到响动也衣衫不整的跑了出来,他本来在休息,却始终放不下林雪痕的安危一直撑着没睡在等着。
“陛下,老夫有负所托。林大人她。。。”
宫千落的心脏还在七上八下的跳着,没等李樾说完,她已经一手接过了林雪痕。
确切的说,那应该就是一具尸体而已。
没有哪个活人的身体会发出这样冰冷的气息,她的面容依旧,唇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但那一脸安详的模样,分明和死者无异。
宫千落慌了,她从未这样害怕过,害怕到抱着林雪痕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林雪痕。。林雪痕。。”见到这场景,龙灏也踉跄着跑过来,在看到女皇失神的眼睛时他也慌了,颤抖着手伸向林雪痕咽喉旁两指的地方。
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任何跳动了。
“怎么会。。怎么会。。”不敢置信的跌倒在地,龙灏失了魂魄一样自言自语。周遭到处一片凄凉的景象,客栈里的人早已走光,只剩了这沉默不言的侍卫、不管不顾磕头的李老将军和跌倒在地上默默流泪的龙灏,他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但已经没有人要去追究了。
“没有朕的命令,你怎么敢。。。”宫千落只觉得心脏最深处某块柔软的地方裂开了,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疼痛顺着裂开的缝隙不停的往里灌,似乎要阻止心脏跳动,沉重、疼痛感一时间双重袭来。
或许在很多年前,曾经弥牟索檀的死亡,也让女皇觉得哀伤,但都抵不过如今的这次离别,如此的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宫千落流不出泪,只是觉得眼睛很痛、很累,她想抱着林雪痕睡去,一如小时候那样亲密。
但似乎,都已经不可能了。
今夜,注定了不能入睡,所有人都各怀心事,但都只觉得沉重。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对死亡并不陌生。他曾经对手下的士兵说过,不要害怕死亡,经历中的死亡是安详且愉悦的,那是荣耀的证明。
但此刻,面对这个不过才相处了不到两天的人,他却是这么不希望这场死亡关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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