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定王娶妻,崔家幺女出嫁。
崔家在东都也算是三朝老臣,如今圣上亲自赐婚,百姓更是夹道欢呼。
崔清漪坐在铜镜前,喜娘在旁边描了几下眉尾,点了几朵胭脂。而那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却闪烁着淡淡的亮泽,似乎藏着心事。
待她站起来后,整个人如凤凰花盛开一般美的刺眼,屋里的女眷皆看直了眼。
“姑娘从前甚少穿的这样鲜艳,今日一见,仿佛天女下凡一般。”昙云看的有些发晕。
“我原以为自己成亲那日够美了,没想到妹妹打扮起来,竟把我这嫂嫂也压了下去。”崔家亲眷笑着开口道。
“嫂嫂莫取笑我了。”崔清漪低头浅笑。
待到雾霭散去,长街已是人潮拥挤。原来是百姓们为看定王娶妻盛况,全堵在了崔家门外。
外面人声鼎沸,崔清漪在厅堂前忍泪拜别了爹娘,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地坐进了花轿。
耳边的笑声,到处喜洋洋的,崔清漪清丽的脸淡漠着,并没什么表情。
对这桩婚事,她心底并无期待,唯有利益。
花轿缓缓驶过街巷,车内四周环绕着香气。车前吊着流苏,随着马车的行驶左右晃动,马蹄稳当地敲打着地面。崔清漪静静的坐在花轿里,恍惚间,她的眼神对着死红的氛围,溃散的找不到焦点。
此时此景,是绯红的云霞,是灼热的血雾。
崔清漪手指发软,莫名记起幼时的情景。
当日林家上门提亲,眼花缭乱的聘礼挑进了云家大门,纳完礼,她悄悄跑到了姐姐身边。
坐在堂上的姐姐,在一片庆贺声中,羞红了脸。她还记得,姐姐走了几步到自己面前,弯腰拉起了她,去看她的脸:“漪儿以后要嫁人,姐姐也为你准备这些。”
这是姐姐此生对她说的第一句有关婚事的话。
......
崔清漪离神中,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皓腕掐出了一道红印。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似红晕中的一抹月白,久久不能消散。
心底泛起了一层浪,崔清漪慌张地垂下眼,压上了他的手,故意拉近和他的距离,柔柔地喊了一声:“王爷。”
“走吧。”
萧绥握得很紧,和她一样,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
崔清漪走出花轿后,在喜娘的搀扶下来到了高堂之上。定王府的下人们也都穿戴整齐,排列在高堂两侧。
礼成,崔清漪全程没有任何反应,任由喜娘牵扯这段红线。
人群中也有不少艳羡的声音,说他们是天作之合,但也有人说:“这崔家的姑娘怎就回心转意了?去年不是还......”
“低声些,我前几日去丹青楼吃茶,听说啊,这崔姑娘贪恋权贵,从前和徐家公子,如今转头就嫁进了王府。”
“啊?竟有这事啊......”
崔清漪眉心微微一动,抿着唇,便被搀扶着进入了洞房。
也许是窗外的渐渐晦暗的夜色,屋内的红烛显得格外刺眼。
崔清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耳边回响着刚刚的喧闹,肚子在这时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昙云,我有些饿,替我找些吃的吧。”崔清漪伸手就要拽下繁重的红盖头。
“姑娘,这可不能摘呢,要是被旁人看到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呢。姑娘且等等,我去去就来。”昙云笑着将她的盖头调了调位置。
崔清漪无奈妥协,便靠着床沿浅寐一会儿。
萧绥走到门口,小厮正要去敲门,萧绥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了,昙云见此状也不得不退下了。
过了许久,崔清漪听到动静缓缓醒来,她匆忙摸了摸头上的红盖头,下意识的喊了一句:“昙云......”
萧绥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身体微动,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淡淡道:“在外面。”
崔清漪不慌不忙直起了身子,等待许久,不见他接下来的动作,于是伸手便取下了红盖头。
崔清漪抬起脸,柔柔一笑,“王爷怎来的这么晚?”
萧绥回过神来,面前的女子扬起唇角,直勾勾地盯着他,于是开口说道:“在厅堂耽搁了。”
她的微笑很美,可眼神却变得空空无措。
萧绥也不理她,朝着屏风走去。
崔清漪见他离开,轻笑一声,看见桌子上的东西之后,便直接坐在了凳子上。
她将糕点从果匣盒里拿出来,伸手掰了一块放入嘴中,细细品尝。
甚好,就是不及幼时吃的酥饼。
用完后,她转身回了镜前,将钗环一一卸下,对着铜镜瞬间冷下了脸。
那封信还没写。
趁他还没出来,崔清漪连忙找来了笔墨纸砚,手腕用力,几经转笔,终写成。
交给昙云后,她便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屏风后的人穿着中衣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萧绥刚刚从木桶里出来,脸色红润,发丝还夹杂着氤氲。他缓缓朝茶几走去,慵懒地倒了杯茶。
崔清漪见他迟迟不说话,问道:“王爷怎么不上床?”
崔清漪察觉自己说的不太妥当,便换了种说法,“我只是怕旁人知道,日后生出许多事。王爷若不喜欢,过了今夜,明日我们便分开住。”
意思是,以后各过各的,今日演一场戏就够用了。
萧绥愕然,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沉沉地注视着床上的女子。
原来这女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豁得出去,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女子,不专一,毫无灵魂。
萧绥咽下一大口茶,思虑再三,放下执拗,走到了床畔,轻轻的将蜡烛熄灭。
他在黑暗中,上了床。
崔清漪原以为和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会睡不着,可谁知,没多久她便入梦了。
梦中的树影连成了串,停留在了她被灌毒药的那一晚。
那是个雨夜。
窗外冷雨凄凄,她被伺候洗漱之后,便躺在了床上。可没过多久,她便听到脚步声,兵器的擦碰声。
她正以为是梦的时候,门被人撞开,对方二话不说便蒙上了她的眼睛。
这个人鬼难分的歹人将她捆在床上,当周围陷入黑暗的时候,她手都是抖的,她怕对方还有其他动作,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只能装作被闷死的假象。
冥冥之中,姐姐来了。
姐姐给她解开了绳索,悄悄带她去书房内藏身。
片刻后,姐姐被发现,她被灌下毒药,消失在东都城。
短短几日,市井小巷对云家之事已有诸多猜测,流转了许多版本。有说云父得罪了上面的人,当年从扬州来东都,本就是要全族性命的;也有说,是云家做了人家的替罪羊;更有荒唐者,说云家长女得罪了东都世家的小姐,这才被赶尽杀绝......唯独无人提起云家次女。
真相,被悄无声息掩盖了。
故梦回返之间,崔清漪看见了姐姐鲜血淋漓的面孔。
崔清漪差点干呕,她眼泪溢出,疼的让她呓语道:“姐姐。”
“不要,不要,别杀我......”
她微微蹙眉,模糊的在梦中挣扎着,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身上的被褥裹着她的身子,逼得呼吸急促着。她想翻身,但感觉另一头在压着什么,她慢慢睁开眼,眼泪不由得滚了下来。
萧绥正要入睡,便听到后方的女子默默的抽泣,本以为她是思念家人所致,可当他听到“姐姐”的时候,便忍不住在心里闪过疑问。
崔家只有一儿一女,她哪里来的姐姐?
崔清漪回归现实,并没有像梦中一样挣扎,反而像浮萍一般找到了归岸。
她闭上眼睛,低声哽咽。
她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今日也许是过于思念家人,才会入了梦。
月色沉入云烟,光影歇住了脚,只剩微风轻轻的拂过天地间,沙沙作响,透露出几分危险的声音。
萧绥听到了风声,打算抬手将帷帐放开,却被她当做枕头一样抱住了左臂。
她知道,这男人定是听到了什么,但听到了多少,她并不清楚,她需要验一验。
下一秒,崔清漪隔着被子靠过去,属于女子的气息一瞬间侵袭而来,萧绥身体紧绷,鼻息里闻到了梨香,还有一股非常复杂的香气,洁净且温柔。
“你这是......”
“在害怕?”
崔清漪:“嗯......”
屋内一时间安静极了,崔清漪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也不晓得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只是这样无声地对峙着,很难熬,直到崔清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叹,“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担心什么事?说得倒是好听。
萧绥似是疑惑,不急不慢地翻了个身,崔清漪瞥见男人深不可测的双眸。
也不知道是没听到想听的答案,还是怎样,崔清漪在男人侧躺后抬手掀开他的被褥,她甚至都不敢去看他,低柔地声音丝丝缕缕,“王爷。”
萧绥低眸,并不淡漠。
他伸手钳住了她呼之欲出的那只手,随之便给她掖好了被子。
面前的女子的脸上还带着泪星,看上去很柔弱,身体蜷缩在被褥里,小心地望着他。
“闭上眼睛。”含着磁性的声音紧跟响起。
崔清漪舒了口气,看样子是没说什么胡话。
就在她安心闭上眼睛,翻身便要再次入睡的时候,男人忽然盯着她的动作,眸色沉冷,云淡风轻道:“谁在梦中要杀你?”
崔清漪睫毛一颤,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有些愕然,愕然在哪里听过这些话,但想不起来。
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不过是萍水相逢,哪里会熟悉呢?
就在她蜷缩着身子时,男人很淡的一声:“还是说谁曾经杀过你?”
字字很清高,无关生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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