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婚(下)

“呃……”他避开我的直视,转头看了看屏风后的里间,说道:“你睡里面的床,我睡榻。”

我看向离桌子不远的短榻,以我的身高躺上去勉强够用,但厉云深比我高出一个头,除非整晚屈膝侧卧,否则不可能睡得下。

“你……确定?”

“凑合一下,也还好,在外行军条件比这艰苦得多。”他答得倒是轻松。

我擦了擦手,起身往里间走,走到屏风旁顿了顿,转身说:“要不然你也睡床上吧。”

听到我的“邀请”,他霎时身体僵直,摇曳的烛光在他茫然无措的脸上留下晃动的影子。

见他这个反应,我不由地笑了一声:“怕什么,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不必了……”他扭开脸,小声回绝我。

单看背影,厚实的婚服也难以遮掩他的挺拔之姿。

“那随你吧。”我站在屏风后面,开始费劲地脱掉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婚服,“不过只有一床被子,你怎么办?”

“我找几件厚衣裳盖着就行了。”

今日实在太累了,也顾不上洗脸洗澡,脱完外衣便一身轻松地躺到了床上,结果躺下了反倒睡不着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更夫鸣锣,家犬狺吠,厉云深翻找衣橱,吹熄蜡烛,悄然卧榻。

烛火一灭,屋里只剩从外面照进来的月光,晦暗清冷,仿佛这一整日的喧嚣与热闹都是一场梦。

不知道是之前睡过一会儿还是不习惯新环境的原因,我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听着厉云深那头没什么声响,便试探着问道:“你睡了吗?”

我的问话如同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房间另一边幽幽传来他的声音:“还未。”

听到他的回话,我翻过身,面向外间侧卧,说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吧。”

“聊什么?”

“嗯……能不能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比如,你是怎么被收养的?”说完我又有些心虚,讪讪问:“这该不会是你的禁忌话题吧?”

那头又没了动静。

但也不意外,毕竟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能不能称得上是伙伴都还有待商榷,况且我给他的第一印象还是个贼,他对我有所提防也是情理之中。

以后还是不问这些事了,免得他怀疑我另有所图。

我识趣地不再追问,转了回去,面壁而卧。

“自我有记忆起就跟着我爹一起生活了。”他忽然出声,平静的陈述打破了房里的沉寂,“他说是在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捡到我的。当时村子受到战火波及,村民们死的死,逃的逃,他在巡查时听到婴儿的哭声,然后在一间草屋里发现了尚在襁褓的我。”

我愕然睁大眼睛。

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他居然真的说了。

“那么点大的孩子,无人照看,下场要么是饿死,要么是被野兽吃掉,他不忍心,便将我带走了。那时他只是个普通士兵,没有太多自由,只能将我带在身边,虽然军营里并不允许,但他的那些同袍都帮着隐瞒,我也就在军营里悄悄活了下来,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了我的存在,不过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把我赶走。”

“所以你从小就生活在军营里?”

“一直到我爹升了校尉,我才定居乾阳,像其他孩子一般读书习字,他外出时就由姑母照顾我。”

“这么说来,你跟岳王妃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她不太待见我,她觉得就是因为我,我爹才不肯娶妻成家,有几次她想把丢在外面,我都自己跑回去了。”

我也沉默了一下:“……你连这个都告诉我?”

我原以为他只会说些无足轻重的琐事,谁知道他会连真实的家庭状况都说出来……

“如今我们利益一致,这些事你总是要知道的。”

“说的也是。”我平躺过来望着床顶,“你不愿成婚莫不是受了你爹的影响?”

“算是吧。”他顿了顿,“但也不全是。”

“啊,记起来了,不想有牵挂嘛。”我回想起了他在花夕阁说过的话。

他没有答话,长时间的缄默昭示着他心底藏有其他秘密。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我问。

“不重要了。”他毫无波澜地说道。

果然另有隐情,只是我还“不配”知道。

可是往往“不重要”的才最重要。

这小子看着一副老实样,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还不少。

他既不肯说,想必是见不得人的理由,会是什么呢……莫非他爱上了什么不该爱的人?有夫之妇?不会是岳王妃吧?!他从小缺乏母爱,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照顾他的女子,难保不会产生别样的感情,而且他自己也说被她丢了还跑回去,这不就是依恋的表现吗?

……

不行不行,太龌龊了……应该不至于……

他如若不是断袖,会不会是那方面不太行,怕被人嘲笑,所以才干脆不成婚?嗯,有道理……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厉云深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

随后便隐约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

我抿了抿唇,连忙调转话头:“那倘若将来你有了心仪之人,你还是坚持不成婚吗?”

“我不知道。”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就像在这之前我也从未想过会同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连底细都没摸清的人睡在一间屋子里。”

我笑道:“哪有‘几次’?分明第二次见就睡一张床上了。”

他战术性地清了清嗓,说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敬茶。”

我差点忘了,迎亲拜堂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接下来的每一日我都必须扮演将军夫人,直到我报完仇为止。

我和厉云深都无父无母,故而今日是由岳王和岳王妃坐高堂之位,明日的敬茶自然也是敬他们二人。今日宾客众多,他们不便发难,连岳楚仪都只敢老老实实地待着,明日没了外人,他们指不定要怎么刁难我。

“明日还有别的安排吗?”

问完,回应我的是一片寂然。

“厉将军?”我小心翼翼地唤他。

不会吧……这么快就睡着了?

“夫君?”

我再次试探,依旧没听到他的回答。

算了,能睡是福……

大概是聊完后心情放松了许多,不多时我也睡了过去。

睡到正酣,依稀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夫人,醒醒,该起了。”

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眼皮酸胀,我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意识还停留在睡梦中。

明明感觉才刚合眼,怎么就天亮了……

“夫人,奴婢名叫清秋,以后就由奴婢来伺候您的起居。”

“将军呢?”我浑浑沌沌地问道。

“将军正在用早膳。”

……不愧是常年在外征战的人,生活真自律。

以往在花夕阁我虽不至于睡到日上三竿,但也不需要太早起,像这样连续两日早起足以对我的精神造成严重创伤。

我长叹一声,咬咬牙,一股脑从床上坐了起来,抬眼看着站在床前的丫鬟。

有些眼熟……

好像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躲在房梁上见到的其中一个丫鬟。

见我起来了,清秋跑到屏风后,抱来了厚厚一摞衣裳,兴奋地说道:“夫人,这些衣裳都是将军替您准备的,他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式的,让您自己挑。”

“你怎么看着比我还高兴?”

“咱们府上终于有女主人了,奴婢当然高兴!”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弯弯的眼睛宛如月牙。

“那我若是成日在家对你呼来喝去,非打即骂,你还会觉得高兴吗?”

她抱着衣裳,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旋即又坚定地说:“奴婢相信将军,他喜欢的人一定是顶好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三分自豪、七分崇敬,绝非寻常生分的主仆关系。

“你就这般信任他?”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连困意都散了不少。

“夫人有所不知,府上多数下人都是边关将士们的遗属,因为家贫,又没有其他亲人,再加上朝廷给的抚恤微乎其微,孩子和老人难以生存,是将军一直在用自己的俸禄接济大家。”她认真叙说着,“我们不想白吃白喝,将军就帮我们去外面找差事,不过大家最后几乎都自发留在府里,久而久之这里就像我们自己的家一样。”

看不出他厉云深还是个“好管闲事”的大善人,我见他有事没事总爱摆着一张冷脸,还笃定他生性淡漠呢。

“你来多久了?”

“回夫人,奴婢十一岁入府,已经六年了。”

“十一岁?那你的家人……”

她垂眸说道:“奴婢自幼与兄长相依为命,后来兄长被征入伍,死在了前线,奴婢便再无亲人了。”

我又一次直接地感受到,世上苦命之人何止我一个。

天灾无法幸免,可**却非如此。自古战争最为残忍,无论谁输谁赢,受到伤害的永远是百姓。

二十多年前邺国与迦兰国势力相当,时常争来斗去,但谁也没占到上风,结果在某一役中邱颂率军大败迦兰,一路攻至迦兰王宫,取下了时任迦兰王拓跋烈的首级,这才致使两国关系有了质的改变。不过由于当时邺军也伤亡不轻,且忌惮迦兰境内其余部族再殊死反抗,便在签订和约后撤出了迦兰。

据说在那一战中,拓跋烈的妻儿全部被屠,只能由他的弟弟拓跋图继位。拓跋图继位后遵照和约不再来犯,两国相安无事了些年,可惜好景不长,这位迦兰王也是个命薄的,中年早逝,于是又传位于自己的儿子拓跋真。

然而这一家子都是短命鬼,拓跋真从小体弱多病,娶妻不到半年就一命呜呼了,只留下一位无所出的王后。按照迦兰国的律例,王过世,若无子嗣,则推举其他部族的首领为新王,为了保住拓跋一氏的权力,那位王后力排众议,从族中过继了一名男婴,立为新王,而她表面上退为太后,实则牢牢把持着迦兰的朝政。

也正是从那时起,迦兰和邺国又逐渐开始了摩擦,战事绵延至今。两国一日不止战,就一日还会有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哎呀!奴婢都被您带偏了!”清秋猛然回神,懊恼地催促道:“您赶快更衣梳洗吧,王爷和王妃都到了,再晚要来不及了!”

也对,这战不战的还轮不到我来管,眼下我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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