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探问

说来也是可笑,我竟然在假惺惺地祭拜一个可能杀了我全家的凶手,若是爹娘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待我叩首完毕,厉云深在旁侧问:“你是想来拿剑?”

“我若想拿,何时拿不到?”我起身看着他。

反正剑已经找到,我拿到手暂时也用不上,与其找地方藏着掖着,还不如先放在这里,也能减少他对我的怀疑。

“也对。”他点了点头,“鬼手神偷,是你吧?”

他看似是在询问,实则相当笃定。

怪了,虽然我之前是被他抓了现行,可我从未对他透露过案底,他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证据的事,夫君可不能乱说。”我试图以笑掩饰内心的慌乱。

“自从你在这儿被我撞见,鬼手神偷的行踪就再也没出现过,难道你要说这是巧合?”

……

他不说我倒还真没注意……因为我找到了碧霄剑,连决又查到了一些线索,我无需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头绪地到处乱找,而且这段时日又忙着应付他,好像确实很久都没出去“作案”了。

不过他既然早就猜到这件事,却还依约和我完婚,应该是根本就没打算揭穿我。

“怎么,引狼入室,后悔了?”事已至此,我索性也不再否认,“还是说,你又想去告发我?”

没想到我会承认得这么干脆,他反倒有些乱了阵脚,无奈地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我如何告发?”

“想不到堂堂的护国大将军,如今也开始包庇嫌犯了。”我愈发得寸进尺。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我只是好奇,二十多年前你尚未出世,是怎么当上这名震江湖的大盗的?”

他在明知故问。

“一个名号而已,谁会在乎这名号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我走出祠堂,“京中频频失窃,官府抓不到人,把罪责推给一个销声匿迹多年的神秘大盗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据我所知,被盗的物品中,贵重的,其实并不多。”他跟着我缓步走了出来,“你不是为了钱。”

“爱好。”我回过身,嚣张地抬头望着他。

面对我的厚颜无耻,他选择抬脚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追了上去:“给我讲讲你爹的事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厉云深低头看着脚下,过了良久才说道:“他……是个矛盾的人……”

“什么意思?”

“他有自己的信念,却没能坚守住,做了违心之事,又不够狠绝,终是落得个两难全的境地。”他言词间的遗憾不是一星半点。

违心之事?会是什么……

直接问他恐怕不会告诉我,我还是不要太冒进了。

“我所知道的厉巍将军戎马一生,尽忠报国,和你说的是同一个人吗?”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不知悉内情。

“人都是复杂的。”他在院子中央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眼前那棵繁茂却孤独的老树,“他就是因为放不下心中的矛盾,才会让自己活得那么累,我时常在想,若他能彻底舍弃良知,或许反倒会活得轻松些。”

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他越说我竟越觉得他话中所指很可能与当年山庄之事有关,否则以厉巍在民间的声望,既无贪腐,亦无艳闻,更不曾结党营私,一个忠君爱民的武将,何来“舍弃良知”一说?

“你倒盼着自己的父亲是个恶人。”我故意调侃。

许是有难以启齿的内情,许是对我有所警觉,他不再答话,我都做好了放弃追问的准备,他却突然说道:“倘若你不得不做一件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会在余生都为之懊悔吗?”

他神情黯然,绝非只是凭空提出一个无聊的问题。

难不成是指厉巍?不愿意却不得不做,不正是他刚刚所说的“违心之事”吗?

“你是说很严重的事?”

“是,很严重。”

“关乎人命?”

他怔怔看着我,眼里满是惊诧。

清晨的风裹挟着微微凉意,挠得树叶簌簌作响,显得他的沉默更加突兀了。

直至此刻,我几乎确定了,厉巍一定和当年月见山庄的事有关。

我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攥成拳,指甲嵌进肉里,掌心的疼痛提醒着我这么多年是为何而活。

为了防止他起疑,我赶紧假意解释:“你说很严重嘛,我能想到的最严重的事,无非就是杀人放火。”

厉云深收敛了自己破绽百出的表情,问道:“假如就像你说的,关乎人命,你会如何?”

“那不得不做的理由是什么?”

“比如……”他踌躇地思考着措辞,“命令。”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当年厉巍是奉命行事?

这么一想倒是合理了,厉巍和月见山庄无怨无仇,好端端地怎么可能痛下杀手?更何况还调遣了军中士兵,下令之人必定位高权重。放眼整个邺国,能位居一国将军之上的,恐怕没有几人。

见我在走神,厉云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赧然说道:“抱歉,忘了你家的事……是我失言了。”

看来他完全没有怀疑我的身份。

“你不说,连我都忘了。”我按捺住心中波澜,故作不在意地笑笑,“不过,做了就是做了,人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谓懊悔,也只是为了减轻自己心里的负担,自欺欺人罢了,难道能让已逝之人活过来吗?”

即便厉巍可能是奉了谁的命令,可只要他参与了,便是帮凶,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厉云深久久都未应声,安静了半晌,怅然说道:“你说的不错,后悔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眼神黯淡,心事重重,俊逸的脸上有着与他并不相符的落寞,仿佛这件事里错的是他。

算起来当年他也才十岁,不可能牵涉其中,我知道过去的事不该由他来承担,可他到底是厉巍一手养大的孩子,而且显然他对这件事并非全不知情,我当真能做到不将这笔账算在他身上吗……

我松开紧握的拳,手上的痛楚减退了些许,方才被仇恨激起的冲动也冷却下来。

“不说这些了。”他打起精神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下月初五是敏妃的寿辰,届时你要同我一道进宫,参加寿宴。”

我望着面前的人,感觉又陌生了。

这一个月以来,对他从最初的一无所知到逐渐有了几分了解,而此时此刻,他的存在却让我觉得之前的了解都是多余的。

我低下头抿了抿唇,再抬头时换上了与往常无异的表情:“那是不是还要准备寿礼?”

“已经准备好了,是一套不会出错也不会出彩的螺钿四方盘,这种事情中规中矩便好。”

“哦?”我挑眉,“那你大张旗鼓地娶一个风尘女子可不是什么中规中矩的行为。”

他的目的不难理解:不打紧的私事上授人以柄,与朝政无关的公事上收敛锋芒,降低了众人的戒心才能自我保全。如此看来,他的心思远比我曾经以为的“莽夫”细致得多。

“……”

他似乎是想替自己辩两句,但什么都没反驳上来,毕竟我说的是事实。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没有寿宴,这皇宫我也是非去不可的,那个地方很可能藏着我要的答案,只有接近宫里那些人,才有机会接近真相。

敏妃是现今宫中地位最高的皇妃。自从先皇后过世,皇帝就再未立后,一说是他太过思念故去的先皇后,觉得无人能替代她,因而不愿再立其他妃子为后;另一说是他想立后之人其实一直是早逝的昔妃,当年受到太后的阻挠没能达成,迫不得已才立了先皇后,所以他内心真正的皇后只有昔妃一人。

总之后位空悬多年,后来又出了肃王那档子事,昶王殉国,身为母亲的敏妃地位扶摇直上,自此后宫大小事务都开始由敏妃主持,不是皇后却形同皇后,她的寿宴想必排场不小。

这将是我这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将军夫人第一次在宫中露面,只怕不会那么轻易让我糊弄过去,我万不能掉以轻心。

见我若有所思,厉云深问:“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顾虑谈不上,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夫君想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夫人?”我踱着步在他身侧绕了一圈,“是贤良淑德的当家女主人,还是风情万种的美艳娇妻?又或是楚楚可怜的柔弱小娘子?”

等我走回他面前,看见的是他一脸的困惑,但他还是郑重其事地回答:“你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本想趁机戏耍他一下,可他一句话反倒让我哑然。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他看了眼祠堂,说道:“剑,你随时可以拿走。”

“等事情结束我自然会来拿,军印我也会奉还。”

如今线索越来越多,真相近在眼前,应该不会等太久。

“你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物品尽管告诉清秋,她会去置办;府上你可以自由出入,可以做任何事,我都不会过问;这几日可能——”

“有件事我不明白。”我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叮嘱。

他愣了愣,问道:“何事?”

“你不肯做长淮公主的驸马,也不肯与宣平郡主联姻,不惜冒着开罪皇上和岳王的风险也要保住你手上的兵权,是为何?”

当时听他和隋昊的谈话,他不愿意娶岳楚仪是不想与亲王关系过密而遭到皇帝猜忌,不愿意娶公主同样也是担心皇帝因忌惮而卸除他的兵权,他若仅仅是为了权势,大可交出兵权,换个其他官职,舒舒服服地留在乾阳享受荣华富贵,但他偏偏选择死守兵权,说没有原因是绝不可能的。

他不作声,将脸撇开,足以印证确有其事。

“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追名逐利之流,却急于保全自己,宁愿自损名声都要稳住你的位置,你总不会也说这是爱好吧?”

他的眼中逐渐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纠结。

……天杀的,他不会想谋反吧?那我可得小心了,他一个孤儿,真要是株连起来,翻烂整个族谱也就只有我这一个倒霉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秋燥

窃玉

钱充好了,几点开播?

大美人带崽进城务工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所向有敌
连载中俊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