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今·除夕前一天

尹家似乎和顾贝曼第一次来时没有一点变化。

双开的大门,绕过遮拦视线的隔断后是迎客厅,摆了几张木质桌椅。

保姆和尹母的声音远远从回廊那头传来。

顾贝曼看了眼手表。她们路上堵车,还以为要劳动大家多等一会儿,没想到桌子上的饭似乎还没上齐。

保姆在尹宓还没出生前就在尹家工作,这么几十年过去,当年伶俐能干的婶子也不免被时间落在了身后。

尹宓单脚蹦着弯腰换鞋。

顾贝曼这才回神,单膝跪下去帮她脱掉外头穿的鞋,又把已经拿出来的拖鞋给她换上。

至于她的拖鞋,也早就被从鞋柜里拿出来和尹宓那双放在一起了。

“诶呦小顾回来了。”尹父正八一大个砂锅煲从厨房端到餐桌上。

顾贝曼和他点头问好,一只手捞着尹宓做到左手边第一把椅子上,随即自己在尹宓右手边坐下。

桌上菜色很是精彩,显然是知道她们要来尹家父母又多做了些准备。

“快看看今天菜合不合口味,不行我让阿姨再去买点。”尹母最后端了碗上桌,身后跟着端着青菜的保姆。

“够了够了,又不是喂猪。”尹宓连忙摆手,“这要是过完节回去一称还得了。”

不论她还是顾贝曼都是控制体重的一员。

过年放纵一下还行,多吃两顿等回去一称体重就要被踢出训练。

但她这句话说完,桌上的气氛沉了下来。

尹宓从小就对人的情绪敏锐得很,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了。

尹母很明显皱了眉。尹父虽没说话,但把筷子放下的动作重了一分。

唯有顾贝曼倒是一心不动地盯着桌上那盘水煮虾。

馋死你算了,她不免有点埋怨,但转念一想没办法自己看上的,还不是只有忍忍。

顾贝曼嘛倒也不是那么迟钝。她以前习惯用BGM判断场面上的真是情况,所以对氛围这种东西不太敏感。

但是菜都上齐了还不动筷子,肯定是有问题的。

她倒不在乎尹家父母有什么不快,她比较在乎什么时候能吃到那口白灼虾。

可惜,要是不解决眼前的问题,似乎白灼虾没得吃。

由于尹父的高血压和尹宓的职业性,尹家平常都不买什么饮料和酒精制品。

此刻在桌上摆的是顾贝曼喜欢的椰汁,还没开封。

阿姨本来要给大家都满上,但敏锐闻到了主人家的不快,于是迅速地溜回厨房假装自己还在忙。

顾贝曼想了想,把椰汁打开挨着个的给大家倒满,“你少管我,难得有机会尝一尝阿姨的手艺,我乐意吃胖几斤就几斤。”

尹宓的反应也是很快,“我妈那手艺全都是跟家里阿姨学来的,你又不是没吃过。之前不是说你再胖一斤就加俩小时基本功吗?”

她俩一唱一和,餐桌上氛围缓和一些。

本着大过年的这个永恒三定律,大家相安无事把这顿饭吃了下去。

好好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尹宓借口有伤,早早上楼去卧室了。

顾贝曼在楼下陪尹家父母说了会儿话,过了一会儿擦着头发钻进尹宓卧室。

从前只要她来就是住尹宓的卧室,这么些年谁都养成习惯了,也没觉得不对。

“你找啥呢?”她特别自如的往尹宓的大床上一倒。

尹宓看着她,真想不通她那条感受情绪的弦长在哪里。

可能就没长吧。

但她滑冰的时候情绪表达那么优秀。

总不该是凭空来的。

想到这里本就心乱如麻的尹宓更乱了。她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暴躁。

顾贝曼抓住她的手,“干嘛,没灵感拿笔记本撒气?”

顾贝曼的手一直都很暖和,无论是以前在冰上她牵着尹宓滑行的时候,还是现在握着她的手慢条斯理把桌面上翻飞的纸片收拢。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学习方式。

虽然花样滑冰作为一种运动更看重于动,但纸面上仍旧能够记载动作要领、节目分析。

顾贝曼喜欢用纸笔记录自己的想法。尹宓被她带着,也养成了一样的习惯。

顾贝曼退役的时候把她那份也送给了尹宓。

尹宓可以说是千百次地看过。那上面什么都有,对经典节目的解析,对一些乐曲编排的想法,不同技术动作的分数分析,如何更经济有效益地得分,如何让音乐与动作更加吻合。

顾贝曼握着她的手,一页一页在整理这些东西。

简直就像是在整理她们相识到现在的小二十年。

冰面啊,冰面像镜子,像钟面,像月亮。

现在的年轻人总喜欢说什么要月亮落入怀中,或者不要月亮奔我而来。

可尹宓从一开始就在月亮上滑冰了。

她身边的是太阳。

永恒的会将冰面灼烧的太阳。

太阳风格多变,从不怯场。她不害怕失败,不会陷入绝望,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不像她连和自己的父母说一句“不”都不敢。

尹宓如今二十四,在世锦赛来临前会过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

她在月亮上面滑冰,二十年。

一直只是借了太阳的光辉。

只是太阳照向月亮上反射的光芒映射在自己身上。

她跳过拉二*,也选用过波莱罗,但她压根听不懂这些东西。

什么交响、什么协奏、什么古典,她压根没长那些欣赏的脑细胞。

她只是在复制而已。

复制顾贝曼解析出来的情绪,把它们变成自己的,然后再表演?

她似乎也没有表演出来。

毕竟现在的比赛,跳跃才是重头戏。

她只要拙劣地比划两下,然后跳跃、落地就可以了。

幸好她是个天生的跳跃选手,拥有任谁看了都要感慨一句的坚韧身体。

在这个职业里不容易受伤也是老天赏饭吃。

但现在,在不休不止的二十年过去后,她唯一的强项也快要被消耗干净了。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早就被抛弃了。

二十五岁的选手重伤,谁还会相信自己有能力站上领奖台。

就算接下来的一个赛季重回赛场,尹宓也很清楚,自己也就到此为止了。

最后一次,最后的舞蹈。

这么想都有点可笑了,自己真的能做到在冰面上舞蹈吗?

她一直想的都很简单啊,就是想滑得像顾贝曼那样好,像她一样每个动作流淌出音符,一举一动都向观众诉说。

指尖的温度突然离开,而后从她眼下抹过,“怎么了这是,突然哭什么啊。”

顾贝曼的声音温柔,松开的另一手扣在尹宓的后脑勺上,让她不得已落进自己的怀抱。

“姐姐……”尹宓声音平静,眼泪却一直在往下落,“对不起,我做的不好……我做不到……”

顾贝曼抱着她左右摇晃两下,像哄孩子那样,“没事,没事。做不到就算啦,今天我们先休息了好不好?”

成年人的委屈是决不能哄的,越是有人哄越是收不住。

明明不是很要命的小事,明明先前还有更多让人伤心的痛苦。

只要在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面前,再坚强的防御都会失效。

对尹宓来说顾贝曼就是这样的存在。

“姐姐”两个字不仅仅是对顾贝曼特攻的咒语,也是她的。

只要说出这两个字一切痛苦、一切磨难都会有人接手,都会有人包容。

尹宓埋在顾贝曼怀里哇哇大哭。

或许说哇哇也不对。

她落泪一向安静克制,只有顾贝曼胸前不断晕开的水痕能够证明。

哄不下来就不哄了。

顾贝曼从来不为难自己。

尹宓只是需要一点释放情绪的时间。既然她需要,顾贝曼自然会给。

顾贝曼手上使力,尹宓非常顺从地站起来,而后被她端着大腿根抱起来。

尹宓比她矮小半个头,对顾贝曼来说倒是方便她动作了。

尹家这栋小别野有三层,所以卧室和卫生间没建在一起。

顾贝曼要把尹宓端过去得先从卧室出去过衣帽间,然后转个弯进浴室。

“诶,你是不是胖了。”把人往浴缸里送之前,顾贝曼下意识掂了一把。

这句话让尹宓停下了哭泣,“……不可能!”

滑冰对体重的要求可谓苛刻,尤其是女选手过发育关那几年,几乎没有一天是饱的。

尹宓比别人幸运点,身体发育地缓慢又均匀,没有在调整技术上吃太大的苦头。

但那种饥饿与挫败也足够在她心里烙下深刻的烙印。

一种对体重的恐惧。

即便是崩溃之中,也足以让她清醒过来的恐惧。

顾贝曼只是随口调笑,没想到给孩子吓着了。她恼怒的唉了一声。

尹宓似乎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被她抱着,而且身处于浴室这样一个暧昧的空间。

她飞快地别扭起来,用手推着顾贝曼的肩膀,“我、我自己能行。”

“你腿不能沾水。”

“那、那你喊阿姨帮忙,之前都、都是她来弄的。”

“得了吧,阿姨管你爸妈都够忙不过来了,每天顶多给你送三顿饭。”

尹宓哑口无言。

顾贝曼从哪儿知道那么多的?

“真不要我帮忙?”顾贝曼又问了一遍。

尹宓摇头。

不太宽阔的空间里,氛围沉寂了下来。

尹宓想,她是不是生气了。毕竟自己特别不识好人心地拒绝了帮助。

过了不知道是一会儿还是很久,顾贝曼戏谑的声音响起来,“那你倒是放手让我走啊。”

尹宓:“啊?”

她呆呆低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还攥着顾贝曼的袖口,拉得紧紧的。

*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冰场上的经典曲目,个人最喜欢的版本是陈露的

波莱罗舞曲,也是经典曲目之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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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今·除夕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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