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方祈年从床上猛地惊醒,他猛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左眼,剧烈的动作让他下手有些狠,左眼被他的手指戳到泛红。
感受到眼皮下那臌胀的凸起,他的眼球正因为他情绪激动而突突地充血,方祈年紧绷的脊背突然松了下来。
他的身上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那股窒息般恐怖的绝望还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散去。
他剧烈的喘息着,本就不见血色的脸上愈发的惨白,胸腔里的心脏激烈跳动,耳畔是嗡嗡作响的耳鸣,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旋转,扭曲,让他看不真切。他大口的喘着粗气,突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随着这口血的呕出,方祈年感觉自己的乱窜的神智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低头打坐,调整呼吸,颈脖处的关节发出“咕咕嘎咕”的声音,他看到了自己的双手,十指完好的双手。那双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十个手指的指关节处带着十只银色的指环,指环处能隐约看到一些薄茧。
此刻这双手上沾满了他刚刚吐出来的鲜血。
“啪嗒——啪嗒——”
有什么滴落的声音,方祈年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原来是他在落泪,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受控制般地坠落在身上,他试图擦去,却只让自己糊了满脸的血泪,看着十分骇人。
方祈年的思绪总算可以转动了,他瞳孔颤动,一边回想着刚才梦中的所见所闻,一边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
这里是他生活了十七年的房间,是青崖山顶的青崖观。
没有大火,没有焦黑,没有崩塌的一切。
夕阳从窗口洒落,阳光中细小的灰尘飞舞,昨晚睡前点上的熏香已经燃尽,只余下博山炉中倒塌的烟灰。
方祈年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却仍然觉得浑身冰冷,那种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之物的恐惧深深笼罩着他。
突然,他僵硬的眼珠猛地定住。
他猛然起身,还没有从梦魇中走出来的肢体猛地失去控制自身的能力,他的头狠狠撞在了桌角,整个身体猛地跌落在地上。
地上的污血又添新血。
方祈年没有管撞破的额角,他踩着夕阳的余晖进入了青崖观的后室,转动角落里的烛台。
“咔哒”一声,机关开合的声音传来,平整的青石板砖地面缓缓落下,后移,露出一个漆黑的地洞。
方祈年冲进地洞,将方氏身法踏青云发挥到极致,一个眨眼就消失在漆黑的洞口深处。
身后,夕阳的光辉停驻在洞口前三寸的位置,再也没有寸进。
地洞幽黑狭长,两侧墙壁上间隔着烛台,但是方祈年没有心思去点亮它们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对他来说宛若无物,他早已对这洞中的环境特征烂熟于心,洞中的水汽和淡淡的幽檀香反倒是让他惊惧惶恐的内心逐渐安宁了下俩。
方祈年的身法灵敏,像一只轻盈的飞燕,很快就落到地洞底部。
那是一个宽阔的空间,东侧安置了桌椅,桌上的镇纸压着一叠画了一半的符箓,山形笔架上悬挂着两只狼毫笔,笔尖具是朱红,侧边的砚台里是鲜红的朱砂,靠墙的地方还安置了一个书架,书架上散落着泛黄的古籍。博古架上放置着一顶青铜色的博山炉,正袅袅升起白色的烟云,幽幽檀香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洞穴中间是一口巨大的暗红色漆棺,棺木是被青崖一脉法门特殊处理过的沉铁木,棺盖与外档上流动者金色的符文。符文下是绘在漆棺上的白色的云气纹,云间有异兽,正中隐约有一座山岳耸立直插云霄,外形看着与青崖山类似,而山间云气、异兽皆向山顶奔去。
山顶的纹样对着棺木的棺盖,仿佛是感受到了来人的气息,棺盖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那外侧雕刻的云气与异兽一瞬间仿佛活了一般缩进了山里,踪迹难寻。
“师父。”方祈年颤抖着嘴唇,一把掀开了沉重的棺盖。
沉漆黑棺木里,一道高大的身影显现。
方祈年悬着的心瞬间就落下下去,理智仿佛生了锈的器械开始转动回归,一滴眼泪落下,啪嗒——正好摔碎在棺中之人的脸上。
梦中被砍掉十指,活生生挖去左眼的钻心剧痛,静悄悄引爆丹田的冷静筹谋,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疯狂,在这一瞬间化作了巨大的委屈。
人总是在亲近之人面前才能展现最柔软与温柔的内里,方祈年原本坚强的外壳在看到师父还好好的这一瞬间被打碎了,眼泪开了闸,甚至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眼泪落在青白皮肤上的一瞬间,棺中之人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华丽的黑金衣袍中露出一节干净的颈脖,上面没有漆黑的镣铐,只能看到浅浅的青紫色血管。乌黑的嘴唇没有染血,猩红的眸子正静静看着他,在黑暗中闪着瘆人又阴冷的光。
这眼眸中是有光的,不是那无神地仿若傀儡似的眼神。
方祈年猛然翻身跃进了棺木当中,扑向眼前的“人”。
少年的身体向炮弹一样撞了进来,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抱在了怀中。
祂闻到了徒弟身上的血腥味,熟悉的味道,是徒弟自己的血。
看着额头还在渗血,满脸呆滞仿佛生气都被抽离了的徒弟,祂眼中红光大盛,仿佛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
方祈年不知道此刻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有多吓人,强烈的恐惧、危机感、不真实感以及师父尚在的窃喜与后怕裹挟着他。
大悲大喜之下让他的面部表情失去了控制,过分强烈的情绪被身体的保护机制强行切断,他的脸庞呈现出无机质的僵硬感。
梦境中的经历太过真实,好像他亲身经历了一般。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他将头深深埋进师父的颈脖,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属于师父的木质香充斥着他的鼻尖,漫入肺腑。
在感觉自己周身都是师父熟悉的气息之后,他才终于觉得从那真实异常的梦境中回到现实。
颈间毛绒绒的脑袋不安地蹭着,有些轻微的痒意。
感受到了徒弟的不安,祂将手放在方祈年的腋下,微微一用力就将方祈年提了起来,随后用抱孩子的姿势将他抱起,让方祈年坐在自己的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安抚地在方祈年的后颈上来回抚摸帮助他平复自己的情绪。
黑雾在狭小的空间蔓延,很快将方祈年覆盖,熟悉的阴煞之气涌进他周身经络,领着他混乱的吐息缓慢的绕行一个周天。
祂克制地控制着自己指尖的漆黑长甲,没有让这大凶之物划伤方祈年半分。
“师父,师父,你在的,你在的,对吧。”
方祈年的气被捋顺了,终于感觉自己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他颤抖着开口,双手没有规律地在师父身上摸索着,头顶漆黑的长发一路摸到坚硬又冰冷得胸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气息不匀让他的声音颤抖,喉咙中仿佛含了世间最尖锐的刀片,让他每一句话都无比艰难。
他盯着师父猩红的瞳孔,双手紧紧抓住师父的衣襟,手上未擦净的血都抹在了师父的胸膛的颈脖上。
祂看着自己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徒弟,这是祂一手养大孩子。
祂的脸上浮现出痛惜和无措来,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一向乖巧的徒弟变得如此,手足无措地只能任由徒弟在自己身上寻求安全感,只是猩红的眼眸中凶光更甚。
“赫——阿年,赫——不,怕”
祂自苏醒也不过十七载春秋,尚未完全恢复的神智和语言能力让祂在此刻倍感恼火,这让祂从未如此懊恼自己不能快些恢复全部的记忆和神智,让祂现在哪怕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刻,徒弟的精神还处在混乱当中,一个劲的往他的怀里拱,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听不清的话语。
唯一能辨认的,就是他在不停的喊着师父。
无奈之下,祂轻轻掐住方祈年的后颈,微微一用力,方祈年便在祂的怀里晕了过去。
随后大片的黑影仿佛流水一般笼罩住整个地洞。
“咔哒”一声,棺盖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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