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上朝时,感受到诸位同僚频频投来的戏谑的眼神,眉尾微微下压。
长乐安然无虞本是一件好事,但不知哪个好事者传出,长乐郡主乃是被一名小倌所救,更有传言,那名小倌容貌很是不俗,直接哄得长乐郡主给他赎了身,还要将其带回府上。
他和钟溪语的亲事虽然还未正式定下,但只要是明眼人都不难看出来两家结亲的打算。这些年他能在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也少不了长公主和钟大将军两头的人脉帮衬,如今长公主府丝毫没有出面制止流言的打算,显然是在表示对他的不满。
沈翊抿了抿唇。
得知长乐出事,他整个人几乎如坠冰窖。
那一瞬间,他的思绪似乎停滞了,又或是混乱地揉杂成一团,最后凝成一声莫名有些遥远的称呼。
——好像许久,没听见长乐唤他一声“世钰哥哥”了。
他一直知道长乐会是自己未来的妻子。长乐和常人不同,她心智有缺,言行举止宛如稚童,许多寻常之事与她而言皆不寻常,所以从接受长公主的提议时起,他就做好心理准备,告诉自己要包容她的所作所为。
毕竟,有舍有得。
他们终将成为除血亲手足外最亲近的人,只是无关情爱。
事实上,长乐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他起于微末,见过蝼蚁受困于钱财时最不堪的嘴脸,后发于华枝,才知道锦衣华服之下是另一片刀光剑影。但唯独长乐,干净得不沾半点泥泞。
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原本落在长乐身上的异样目光开始一视同仁地落在他身上,随着他声名鹊起,这种异样的目光愈甚,他们总是会在背地里用那种莫名的视线看着他,然后状似无奈地摇摇头,最终叹口气,说上一句“可惜了。”
可惜要娶一个傻子。
所以在下水救援前的一瞬间,他借着距离顺势做了另一个选择,却没想到因为这一举动,险些造成长乐殒命。
同旁人料想的气愤不同,实则他极为感激那位救了长乐的小倌。
如今长乐没事,此事可大可小。毕竟他也是为了救人,没人能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会出意外,非要说的话也只是亲疏不分,但钟凝霜也姓钟,都是一家人,因此也算不得错处。
沈翊正出神,余光中,钟大将军目不斜视地从他身侧路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愣了下,下意识上前几步,却被一名武将不客气地隔开。
“沈学士看着点路。”
沈翊默了瞬,不卑不亢地致歉。
说话的功夫,钟远丘已经走远。
一整个早朝,沈翊像是重新回到出入朝堂时的青涩,处处碰壁。
一个提议几次遭到反驳,几乎没有任何进展。
平日里交好的朝臣今日均是袖手旁观,显然得到了某些授意。
沈翊垂下眸,一直等到退朝也没机会同钟远丘对上话,便想着先去看看长乐。
不过往常笑容以待的侍卫今日却板着脸直接将他拦了下来。
沈翊:“我来找长乐。”
“沈公子来得不巧,郡主方才出门了。”侍卫一板一眼道。
“那……长公主可在?”
“不在。”
沈翊沉默片刻,冲他略一颔首后转身离开。
一连数日,沈翊连长公主府的门槛都没踏进去过。
倒是钟凝霜,这几日来看望钟溪语时没少替他说话。
毕竟她也是受害者,侍卫没理由拦她,依旧同以往那般通禀一声便放行了。
钟凝霜一进门便看见钟溪语倚在斜栏上的身影,笑盈盈上前:“还生气呢?”
钟溪语有些莫名地看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生气。
钟凝霜见她视线时不时落在大门上,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垂着眸苦笑一声:“也怪我当时没防备,没帮上忙还添乱,世钰他救人心切,若是你们因此对其心生芥蒂,我该过意不去了。”
“啊?”钟溪语更懵了。
钟凝霜见她这般反应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直言道:“世钰这些天日日在等门外,真不打算见他了吗?”
钟溪语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爹爹娘亲让人拦下了。”
钟凝霜眸光流转,倒是和她想得差不多。
就算险些丢了一条小命,以钟溪语的心智,显然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记恨心思,这几日来连罪魁祸首也不曾提起,但有人天生好命,该计较的总还是有人替她计较,让她落得一身干净。
钟凝霜:“说起来还未见过当日救你的那位……公子,不知道他人在何处?”
钟溪语听到这话,情绪明显有所起伏,鼓着脸闷声道:“不知道。”
当日凛之哥哥将她送回府后,说是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好再来寻她,她高高兴兴答应下来,还连夜让栖月姑姑布置一处宜人的居所,第二日一睡醒,便到此处盯着大门,结果一直等到今天,都没等来半个人影。
骗子!
钟溪语不知道在心里将这词咬了多少遍。
钟凝霜心想,流言果然是假的。
不说钟溪语不开窍,就是长公主也不可能胡来,任由她将一名小倌带回府里,想必定是早早用银钱打发了,这还是在那名小倌识相的前提下,若是往阴暗了想,没准人早没了,毕竟事关钟溪语的清白,她可不信长公主会心慈手软。
见钟溪语这般模样,显然还记挂着救她那人,钟凝霜眼中浮现一丝怜悯。
“对了,耿枝枝的判决今日应该要下来了,要去看看吗?”
钟凝霜还记着门外的沈翊,想着趁这机会让二人见上一面。钟溪语素来心软,若以她为切入点,此事说不准能尽早翻篇。
钟溪语听到耿枝枝的名字愣了瞬,神情有些萎靡。她实在想不通耿枝枝对自己的恨意从何而来,竟到了想要她命的程度,明明是她抢走了自己的玉佩……
想到玉佩,钟溪语有些蠢蠢欲动。
说不定这是她能得到玉佩线索的最后机会了。
钟溪语突然偏过头,朝着某一方向一脸希冀道:“我可以去吗?”
“随便。”一道无甚起伏的声音响起。
钟溪语顿时眼睛一亮。
钟凝霜却是惊了下,抬首望去,不知道树下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按理说那人所在的位置就在她视线范围内,但在对方出声前,她却没有丝毫察觉。
钟凝霜下意识压低声音:“小语,那位是……”
没等钟溪语开口,那人已经冷冷扫来视线,自行回答:“冷杉。”
本来就是为了让钟溪语同沈翊见上一面,钟凝霜没想到的是,等她们出门时沈翊已经不在了,只能暗叹一声不巧。
马车一路向大理寺而去,途径五柳巷时,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外头渐渐传来争执声。
“郡主,前面围了一大群人,要绕路吗?”车夫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钟溪语推开窗牖探头一看,发现人群都围在一处府邸前,人群中间,一对中年男女正在大庭广众下拉扯着,准确地说,是一位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正歇斯底里地撕扯着男子的衣袍不放,方才的争执声也是出自她口中。
“你个丧良心的窝囊废,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家闺女送死是吗?!那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你个缺心烂肝的玩意儿,我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你这么个东西!我闺女要有什么好歹,我们都别活了!”
“要不是我娘家帮扶,你能有今天?天杀的出了事连自家闺女都不顾了,要你这身破官服有什么用?呜呜呜呜,我好命苦啊,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废物!”
男子脸色已经涨红一片,显然是压着气,想将人带回府上关上门争论,但却比不女子劲大。
耳边污言秽语愈甚,他终于听不下去,没忍住吼了声:“够了!”
“你还敢吼我?”女子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嗓音倏地一下直接拔高,“要不是我你能有今日,你如今有能耐了,嫌弃我了是吧?”
男子忍无可忍:“要不是你一昧纵容,怎么会将她养成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她连郡主都敢杀,你要我怎么救?拉着全家给她陪葬吗?!”
钟溪语听到这话原本要让车夫绕路的话凝在口中。
钟凝霜也探出头来,视线扫过府邸上的门匾。
“耿府……那两位应该是耿枝枝的父母了。”
耿父嘴皮子不如耿母利索,此刻被气得浑身发抖:“因为那孽障,我升迁无望不提,还被贬谪莽荒之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别说我受你娘家恩惠了!既然你百般看不上我,干脆今日与我和离,从此一别两宽!”
说着一把挥开耿母的手,大步跨入府内,下一刻府门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合上。
耿母茫然地跌坐在地上,望着合上的大门像是被人打了闷头一棒,过了好一会儿才扑上前急促地拍门:“耿翰飞,你什么意思!开门!给我开门!”
大门纹丝不动。
人群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大抵是觉得看不了什么热闹了,开始稀稀落落地散去,独留耿母不敢置信地跌坐在耿府前。
钟溪语还在发呆,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直接关上窗牖。
“走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