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先生将T77的推荐名录做了分类,在各种类型中随机挑选了几个作为探访样本,当然只是参考,具体见谁不见谁还是T77说了算。
第67号就是这个样本中的一员,且就在棠城做社区工作,T77随时抬抬脚,散个步就能跑去见他。
第67号,38岁,身高1.85米,有一张3D全身照,身材还好,只是面像看着有些沧桑,眉间的川字纹很深,唇边青色胡茬很明显,看着像48岁,不过现在人的容貌,又能说明什么呢,明星们换脸就像机器人一样随意。
这次T77没有像以往先通过网络沟通,她想玩一个找人游戏,在人群中慢慢找着,反正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消磨。
棠城很大,如果不去社区服务中心查询,仅凭一个名字,想寻一个人还得费些功夫。
在小吃街边吃边看,想要守株待兔,那得要多好的运气,运气,似乎从来就没站在过T77这一边。
吃完饭,T77慢慢悠悠返回公屋,楼栋门口,见到楼长正带着小孙女在门前玩耍,他们是传统的自然家庭,老两口、女儿女婿都在一栋楼里住着,小孙女主要由爷爷奶奶照看。
111号公屋的楼长是个满头银发的甜蜜的小老太太,见到T77热情地与她打招呼,T77正好向他打听76号先生,楼长不认识这个人,不过答应帮她问问。
有一个“六度分隔理论”说,世界上任意两个人之间,平均可以通过大约六个人建立联系。T77不需要全世界去找人,她只要在棠城寻一个人。根据这个理论,在棠城这个小社会的人际网络中应该只要找到1、2个桥梁人物就行。
T77开始在棠城兜兜转转,棠城是西京最大的公屋区,地铁要停2站,公交车有十来路经停,曹家沟、刘家浜两条小水流从小区流过,购物中心、商业街、体育场馆、社区医院一应俱全,T77在棠城住了大半年,主要活动的地方也就在自己的居住区附近和小吃街,其他很多地方都不曾踏足,趁着寻人,正好各处看看。
九月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凉,前一天晚上才刚下过雨,木芙蓉花朵沉沉挂着雨水,还没有干透。老小区路边隙地广场,但凡没有被水泥行道砖建筑物覆盖的土地都已经被植物占领,高高低低蔓延成片,深深浅浅的植被衬着云淡风轻的秋日天空,清凉舒适,很是宜人。
网络世界,吸引的多是年轻人,棠城的老人们更愿意聚在一起取乐,刘家浜柳树下的桌椅满满当当,都是打牌聊天的。大大小小广场上,拉琴唱戏的,唱歌的,跳舞的,扎堆聚着,吹号、打拳、练剑的自顾自的多,路上不时能看到机器人,或者社工推着老人出来溜达,晒太阳。
前面一堆人围得密不透风,T77好不容易进去一看,竟然是好大一只卷毛狮子狗与一只小猫儿打架。
河边一个老太太面对河水,木木然坐在轮椅中吹风晒太阳,她的机器人站在她旁边待命,T77向机器人打听76号社工的事情。
机器人说他知道,但是要征得老太太的同意才说,老太太依然面对河水,点了点头,T77想自己也真是笨,问什么家用机器人,这种老人家的机器人自然对小区的社工信息清楚得很。
人类总喜欢嘲笑机器人的刻板,但是像T77这样的I人,其实更喜欢向机器人打听事情,他们待人和善,不会不耐烦,更不会不懂装懂,甚至骗人,虽然有时候也闹笑话,答非所问,那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大部分时候机器人思路清晰、表达准确。
76号先生主要负责棠城东北角1-33号楼的社区工作,平常就住在17号公寓楼的一楼。已经说得这么具体,T77顿时失去了偶遇的兴趣,掏出手机,直接给他发了一封访问邮件。
下午3点,76号先生如约出现在翡翠商业街的茉莉面包房。
T77说明来意,按照访谈提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就开始自由发挥不知道歪倒哪里去了。
“您说您17岁就离开了学校,凭着初中文凭能找到工作吗?”
“我出生的那十县是北疆很遥远很落后的一个小县城,汉人很少,大多数都是以牧羊为生的达达族人,你看我长得也不太像汉人吧,我妈说,我父亲是达达族人,不过我对他一点记忆也没有,很小他就离开了我们母子。我们那边互集发展得晚,我小时候大多数孩子还是跟着自己的父母,我一直跟着母亲。”
T77看着他陷的眼眶,高挺的鼻梁,浓密的胡茬和卷曲的头发,的确不像纯血的汉人。
“我母亲原本是个裁缝,这是个破落的手艺,后来沦落到给人家缝缝补补,根本不能为生,就又摆了个杂货摊,卖些鞋垫手套之类,算是勉强度日。”
“我从小不喜欢读书,觉得浪费那么多时间学汉人那些政治外语物理化学对于改善我家的窘境一点用处也没有,我向往着南方,向往着大城市,一心想要去看一看,去找机会赚钱,让我母亲过好日子。”
“高二期末考试前,我拿出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张去西京的车票,火车开动后给母亲发了一条讯息,告诉她我去西京赚钱去了,让她留意自己的账户,从此开启了我的漂泊生涯。”
“没满18岁,我不能登录注册人才系统,不过我已经联系过西京的一家劳务公司,他们愿意给我推荐工作,但需要食宿自理。”
“对于一无所有的我,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很新奇,我庆幸自己的决定,没有把好时光消磨在教室里。我高高兴兴开始赚钱,第一份工作是奶茶店员,西京的奶茶卖得真贵,品种不断翻新,很多根本喝不出奶味也喝不出茶味,不像我老家的羊奶茶,就是羊奶和茶熬煮出来的。我高高兴兴赚钱,每个月都给母亲转点钱,还夸口说要把她接过来看一看大城市的繁华,那是我人生中最单纯喜悦的一段时光。”
“后来你把母亲接过来了吗?”
“那时候我还住在地下室呢,不到十平的地下室要花掉我一半的收入。”
“你可以申请公屋啊?”
“一听你就是不了解公屋行情的人,二十年前,公屋哪像现在这么好申请,我那个初中文凭,只能去拼社保缴费年限,不是不能申请,排队不知道排到几百万号之后了,刚来的时候小,全然没有想过这些难处。好在那时候年轻,现在回想起来那样苦不堪言的日子,那时候傻乎乎的并不觉得有多苦,一点点阳光就能让我开心半天。”
“新鲜劲过了之后,我开始想念母亲,想念同学们,想念悠哉游哉的牧场生活。但是我没有回去几个月后我年满18岁,可以注册人才系统,系统不断给我推荐各种工作,很多工作我以前闻所未闻,我什么都想试一试,我进过模具产、船厂,服务过酒店、饮食店、送过快递、外卖,上门做过清洁,安装过马桶、门窗,建过房子,补过道路……”
“我终于知道我的那些同学朋友哪怕再不情愿也忍者把高中读完,还拼命去考大学。没有大学文凭,我能干的活儿永远都是辛苦费力不赚钱的,但凡有点价值的工作,系统根本不会推荐给我,我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我像走马灯一样换工作,收入还是永远上不去,每个月除了房租和生活费,只能攒下很少一点钱,买房根本无望。”
“十年后,我27岁,在一家书店做理货员,有个女同事在准备成人高考,她劝说我和她一起考。她第一次就考上了,我因为高中没读完,又丢开太久,差了一大截,她就像个小太阳一样一直一直鼓励我,给我找教程,帮我复习,第三次,在我三十岁时终于通过了考试。”
“我一边工作一边读书,拖拖拉拉,直到去年才拿到本科文凭。”
“你的那位小太阳呢?”
“她是个读书的天才,研究生考到西京大学,现在已经在世界顶级名校读博了。”76号望向了窗外天边杳然而去的白云。
“其实我也有博士学位呢,女娲系统把你推荐给了我,很多人不读博士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T77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么一通,“你现在住上公房了吧,把母亲接过来了吗?”
“公房早已经住上,母亲也接过来住过,她不习惯西京的生活,总觉得处处都那么局促,慌慌张张闹哄哄的,西京话她不会说,西京的奶茶她喝不惯,棠城的老人们吹拉弹唱的,她也融不进去,每次住不了一个月就闹着要回去。”
“我看过一部讲阿勒泰的片子,北疆真美,无尽的牧场,广袤的旷野,有种震撼人心的神奇魅力。”
“是挺美的,而且那种美,孪生世界根本模拟不了,是一种巨大苍凉又蓬勃的感觉。”
“那你怎么办?母亲在北疆,你在西京。”
“两头跑,想北疆了就去北疆,想西京了就来西京,反正我做过很多工作,反正,每份工作都没干超过一年。现在,我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知道自己饿不死,还有了一点积蓄。”
“有本科学历之后,收入能上去一点吗?”
“差不多吧,稍微好点,常做的还是那些活儿,涨薪更多可能来自经验积累,只是能去考公务员了,不过我不想做公务员,我不想把自己套住,我身上有一半达达人的血液,喜欢随心所欲,说走就走的生活。干活不过是糊口的方式,生活永远在远方。”
“下一站你准备去哪儿?干什么?”
“回那十县陪我妈住一阵子,烤馕、烤羊肉串、我还会修车,陪她摆摊也行。然后看一场一场的雪落下来。”
T77仿佛看到北疆被白雪覆盖的样子,她也想去北疆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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