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宫中果然有旨意下来，云笙同赵嫣道：“阿娘，明日我去赴宴，且先看一下陆楷瑞会不会进宫吧！”
如果进宫估计时间短不了，映月那便有了再次寻找三更尽的机会。
赵嫣：“你尽管去，药的事不着急，那狗东西进不进宫你护好自己为要。”
云笙说好。
这两日她们母女二人在梅剑屏陪同下已经见过韩文州两次了，也尽可能晓以利害，他们韩家是实打实的亲帝派，除去陆楷瑞便等同削弱姜后势力，他倒是乐于成全。
门外有人影晃动，云笙停顿片刻，打开门出来。
是蒋桓。
“好些了？”她问他。
蒋桓说是，唇上浮起一个笑来，脸色有些苍白，“明日你赴宴，我同你一起。”
云笙：“不用，有罗纲和未央跟着，你身上有伤，无需....”
“盟友。”
“什么？”
蒋桓看向她，眼底有哀色蔓延，“你不是说你需要并肩同行的盟友，渊国官场我终究比你熟悉些，有我在你会省去不少麻烦。”
他朝云笙俯身，“愿听从陆大人调遣。”
这分明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不知为何，云笙还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她倒希望蒋桓颓废、愤怒、对她厌弃，只因这是最容易也最让她没有负罪感的。
停顿几息，点点头，“如此，多谢了。”
翌日天刚濛濛亮，云笙便和蒋桓乘车到了宫门口，出阙外早有禁军在等着归置车驾，下了马车再由内侍领着往大殿去。
一路上只觉渊国建筑恢宏盛大，与邺国风格迥然泾渭，也见到不少渊国官员，但无疑人人都对她目露鄙夷。
这也正常，她并不在乎，唯一想见的是陆楷瑞这位几次三番欲取她性命的狠心爹爹，在心里勾勒想着若待会见到她以邺国使者之姿站在大殿之上，他会是何种神态！
可一直等到她跟着人群入殿仍没有看到他。
朱机过来了，朝云笙拱手行礼，客套道：“陆大人初居中都，可还习惯？”
云笙也回了一礼，“托朱大人洪福，一切都好。”
朱机看了一眼蒋桓唇边勾起笑，同云笙道：“前两日四方馆贵属，噢，不对，是您的家眷，遭遇行刺一事，不知凶手可有眉目了？”
云笙知道渊国碧血阁与锦衣卫时有摩擦，这朱机应当是听说了蒋桓辞官的事，故意拿这话消遣他，道：“已报与了贵国使台令，有没有眉目，朱大人闲来无事时不妨替本官去问问。”
使台令统管中都治安事宜，但云笙是邺国人，怎么可能好好给她办差，自己去问，不是白惹一身膻。
罢了，也怪自己多嘴。朱机尴尬笑了笑说好，正好身后有太监唱诵：“两圣至。”
他赶紧转过身去，云笙也跟着转过去，朝着上首叩拜。
行完礼，按照官阶分坐下来，云笙这才抬头瞧，见这渊国天子不过二十左右，生得丰神玉立，坚韧挺拔。
一看就是精明强干之人。
正偷摸打量间，上首传过太监的话来，“邺国使臣，请进前一步回话。”
云笙站起身从桌案后出来，跪下行礼，“邺国使臣陆云笙拜见渊天子，恭祝渊天子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霍淼清亮的嗓音从旒冕下传来，“使臣免礼。”
又问了她几句话，无非是关于两国风土人情的不同和看法，末了总结道：“在朕看来，渊国水土似乎更适于养人，令父明公便是最好的例子。”
换俘本来就是板上钉钉，今日入宫觐见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这小皇帝到底年轻，才这么会儿子功夫，就没忍住想往她身世上扯。
云笙目光扫过他左后方的纱帘，听见里面果然传来细微咳声。
小皇帝脸上神色顿时收敛。
云笙含笑朝霍淼再次拜了拜，道：“圣上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时也要看具体情况，下臣入渊途中曾亲眼见到贵国公主长陵殿下与碧血阁指挥使邓冲在我邺地杀人掠货，所得绡珠不远千里回运贵国。下臣实在不解，若这渊地风物更适宜人居，那为何两位还这般大张旗鼓入我邺国之地，抢夺我邺国之物如蝗虫过境，这又是何道理？”
这句话说完朝堂上如炸了锅，霍淼自然知道这嫡母在追求长生养容之道，只是未曾想竟这般大胆，直接命亲女去人家邺国腹地汲取。
凡在世之人都知道这绡珠的来历，若他敢绝口否认就怕这陆云笙再说出些旁的作证，届时更难收场！
霍淼桌下一只拳握紧，下颌绷着。
他们渊国泱泱大国，为了别的便罢了，为了这老女人一张脸竟做出这等没脸皮的事。
场上突然有人站出来说和，“陆使臣这玩笑开得着实有点大，连小王都险些信了。”
慕容业居然也在，云笙方才竟然没发现，见他从人群后出来，朝霍淼拜了拜道：“皇上，既然今日是为两国换俘之事而来，不若还是将这话题转到这上面来吧！”
今日宴请并非渊国六部全部官员，礼部和鸿胪寺倒是都来了，其他几部就来了几个，也有人适时站出来说：“对，对！殿下说的对，换俘嘛！便说换俘的事，听闻礼部将这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不知真假？”
离现在也就十来日了，云笙道：“下臣并无异议。”
小皇帝借坡下驴也说好。
左右怎么也是得走，早点更好。十日，劝说这霍淼同意她带陆楷瑞走也够了。
殿上气氛缓和不少，一舞毕，霍淼自去更衣，殿上的人则开始吃吃喝喝。
“渊国喜舞，但却多是男子演绎，这剑舞和戏曲都是他们的心头好。”蒋桓在一旁解释着。
云笙问他：“为何男子还带着面纱？”
蒋桓咳了一声，“根据锦衣卫密报，说这姜太后平生最不喜妖艳女子，所以渊国上下便有了条不成文的政令，就是凡舞姬入场必配面纱，后来小皇帝逐渐大了，见姜氏时有召男伶入宫，一气之下便又下了另一条禁令，就是男子为舞，也须佩戴面纱。”
云笙笑了笑，“这母子二人倒挺有意思。”
蒋桓：“终归不是亲生母子，有隔阂也正常。”
舞后便是戏曲，上着妆，云笙看不清那韩文州长相，只觉较之平日里见他时的阴柔，更多了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之态，难怪在这渊国人人对他趋之若鹜。
这张脸实在扛打。
宴会进行到中场，许多官员坐不住出来走动，云笙招了招手，蒋桓凑上前。
小声同他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帮我盯着。”
蒋桓也站起身，“我同你一起。”起身时却有些艰难。
云笙看了他一眼，按着他坐好，“我去后宫，你跟来不方便，你在这也好帮我打掩护，最多半个时辰我就回来了。”
蒋桓不意她竟这样大胆，“你....”
“放心！有人带我进去。”云笙拍了拍他。
说完，便跟着大队的人流往外走去。望着女孩背影，蒋桓似乎终于明白了姑娘家说的那句——
“现在一切已经不一样了，我踏出了那条天堑，已经找到了出山的路，这条路我一人足矣。”
他低下头，若有所思。
云笙出了正殿，跟在领路的内侍身后，“有劳公公，这净室离这远不远？”
唇红齿白的内侍转过身来，笑道：“六部官员用的净室自然不远，只是大人是女子，不免得多走两步路，到后面用女眷们的净室。”
带着云笙转了两个弯，见廊上没人了蹲下身从假山石缝中掏了半天，竟掏出个包袱来，递给云笙，“陆大人，快些！去洞里换上吧！”
这韩文州倒是早有准备。
云笙接过来自去里面换了内侍的衣衫，出来问：“韩大家在哪？”
内侍这才指了指前面拐角处，道：“韩大家在前面等，咱家就不送了，还望二位麻利些，烦请记住了，若真出了事，咱家可是一概不认的。”
云笙递了银子上去，含笑说是。
等那内侍走远，云笙又往前面走了一小段果然看见有个男子焦急等在路口。
“韩大家。”
韩文州回过头，点了点头，“陆大人，请吧！”
他身上有出入宫禁的令牌，带着她左拐右拐走了不少路，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人阻拦。
路上云笙问起韩家其他人的想法。
韩文州道：“这天下终究是姓霍的。”
只一句云笙便清楚了韩家立场。
到了小花园外，韩文州止住了脚，指了指里面道：“我的身份只能送你到这儿，后宫深处嫔妃们的居所即便有令牌也进不去，得等主人召见。今日国宴，后宫无人点我的戏。不过我托了人打听，得到消息是这柔妃每日晨起会在这里绕一圈再去福宁殿接皇上下朝。能不能说服她，且看你的本事。”
又嘱咐她，“我不进去，只在外面等，你谈完出来，我自会送你回去，还望陆大人重诺，别乱走动。”
云笙说好，整理下衣衫抬脚入内。
花园很大，绿植蔓生，葱茏密盛，间或有望春和灌木穿插其间，切割着光线，让人看不清远处实景。
冷不丁听到前面小路上有人声传来，她急忙躲进了一旁灌木丛后。
待看清了，发现是两个宫女在搬花。
一个道：“这柔妃娘娘怎这般折腾人？这御花园的盆栽开得多好，便要移这的过去，移便移吧！还不多叫两个人，就咱们两个人得搬到什么时候去？”
另一人嘘了一声，四处看了看，“别乱说，今日晨起娘娘答应皇上会来此接他下朝，估摸着已经往这边来了，咱们还是快些搬吧！免得到时候再挨罚。”
先头那宫女道：“你别慌，我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娘娘今日不舒服不来了。说是今日老毛病又犯了。”
另一人终于嘘了口气，“那就好！不然这点活咱们只怕干到天黑也干不完。这柔妃娘娘美则美矣，就是太能折腾人了些。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阴恻恻的。我和你说我有一次还看到她犯病时拿匕首在划自己的皮肉，血流了老长。”
“我也见过一次，非说自己身上有虫子在爬，闹起来好恐怖，对了，还有一次看到她将毒蚣捣碎了服用，这毒听闻连太医正都解不了，偏偏柔妃一点事也没有，这可真是怪哉！”
“要么说慈宁殿那位不喜柔妃，说她是妖妃，同圣上争执了多少次。要不是咱们圣上盛宠，十个柔妃也早被砍了。唉，苍天保佑，怎的我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怎么，你好像很想被皇上瞧上似的，也想做娘娘了？”
“看你说的，我也就是想想。不过这宠妃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谁家普通人能食用毒蚣而面不改色？”
云笙听着这症状有点像之前自己蛊毒发作的时候，只是症状有差。
两个宫女搬着盆栽越走越远，云笙正想跟上去再听听，然后看到假山那边有人过来了。
她急忙又躲回了远处。
是个男子，四十左右，一身墨袍，端色肃宁。
云笙下意识呼吸一凝。
就见男人转过身，对着面前女子道：“二八分账，殿下这次有些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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