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云笙回到帐中，将陆楷瑞画给他的粮草图看了又看，罗纲在一旁道：“这图也不知真假。”
答应了那人这般多的条件，万一给张假的草图，一切就白费了。
云笙笑了笑，“多半是真的。”
“为何主子这般笃信？”
云笙：“他不是想回到故土，他是想借我之力御极，又岂会给我假的草图。”
“什么？”映月和罗纲对视了一眼，都露出惊色来，“这陆楷瑞竟做着这样的美梦呢！”
云笙想了想，“你们想办法将这图送到上京去。”
罗纲和映月都有些犹豫。
“怎么了？”
罗纲鼓起勇气道：“您北上是奉皇命而往，青州稍有动静，上京便立即采信，您又何必管他们的死活。”
“陆楷瑞将这粮草图交予我，便是笃信我会拿着这图另有施为，若当真顺着他的意思，咱们岂不是真成了谋反之人？”
“可上京未必会信。”
云笙回过头，“若不信，我也尽了心力，日后萧氏的江山再与我无关。”
她奋力挣脱到现在，为的便是博出一方新的天地，不为他人所限，可到了此刻，却还是被困在隐形的牢笼当中。
“陆楷瑞要的是青州联军大胜，来日他许会再想法子铲除赵氏，将这天下收为己有，所以咱们不能让他得逞。”
“那您呢？”
云笙想了想，“眼下我人都不在青州，他们尚且有办法号令青州，我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如无物。若想冲破这樊笼，休门和上京都绝非我真正的依靠。”
她站起身，下了决心，“既然都靠不住，那么从今往后，我便只遵自己的一颗心，什么皇命，什么恩情，通通都是给我滚蛋。”
映月跟着一凛，“那咱们还回上京复命吗？用了这么多条件，换来的粮草图只帮了萧氏岂非不值？”
云笙将图交给映月，“你亲自去选，择刺客中最好的几名，将这草图尽快送去，算是我为萧氏尽的最后一分力，若他们采信，这场战争便能消弭，若他们不信，那也是萧氏的造化。”
目光凛然道，“还有，传我的令下去，咱们不回上京了，连夜快马加鞭往青州军营地去，待到了再想办法将失控的夺回来。”
映月和罗纲听得热血冲上冲。
“太好了，六娘说的对！日后咱们就只听自己的，什么皇室，什么休门，全都滚一边，咱们自己赚钱，自己屯兵，管他天塌下来也再不出青州了。我这就去通知。”映月笑着出去了。
赵嫣与她擦肩而过，肩上带着雨水，“笙儿。”
“下雨了吗？”云笙尽量保持着淡然的神色，“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赵嫣抚了一下肩头，不在意道：“这点雨水不算什么。”
“先坐。”为赵嫣倒了盏茶。
赵嫣有些失神，坐下来喝完茶才道：“我听绿竹说了青州卫的事。”
云笙目光跃过她肩头，见绿竹抿了下唇，心虚地低下了头。
云笙看着赵嫣，嗯了一声。
赵嫣：“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不若咱们去蔷城，那里有你贺家师父的大军.....”
“蔷城咱们不能去了。”
“为何？”
“若贺家师父信我，便是让他为难，若不信，咱们也难逃一死，左右都是束手，倒不如寻旁的出路。”
赵嫣上了岁数，想法有些绝望，“你在青州开荒练兵，督建水师，修建港口，这一切如今却都成了为她赵雪母子做嫁衣。”
云笙说无妨，低下头眼底闪过狠厉，“该咱们母女的，女儿定然能拿得回来，娘可信我？”
赵嫣说信。
云笙转过头吩咐罗纲道：“这地界离江边近，晚上视线受阻，我怕会有变故。方才为了那张粮草图已耽误了些功夫，你亲自去盯着，让他们都快些。”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骏马嘶鸣声。
罗纲提剑便跑了出来。
云笙跟在他后面，就看到瓢泼大雨倾天而下，绵延的雨幕中，一大队人马头戴蓑笠，身披雨衣，而陆楷瑞和陆翊川早已被他们护在了身后。
亲卫们早围了上来，个个持刀站在云笙身前，曾谆也哎呀呀喊叫着过来，“大晚上的，这又闹的哪一出？”
待看清了对方的人数，吓得双脚猛地停下，双手阻住了口。
云笙看了他一眼，给他使眼色，轻声道：“与你无关，你带几个兵卫先行离开。”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容貌昳丽，即便黑夜之中也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电闪雷鸣间唇微微勾起，“可惜了，今夜谁也走不了了。”
曾谆听罢将双手放下，叉起腰恶狠狠盯着对面，可双腿却在颤栗，“慕容业，你想干吗？”
未央拿了雨伞过来，云笙伸手接过，擎着伞漠然走到跟前，同对面道：“慕容业，你不是要迎娶渊国公主回凉地吗？来这里做什么？”
陆楷瑞已上了马，同慕容业道：“最好连夜将这里都清理干净。”
云笙目光在他脸上刮了一下，冷笑道：“我的好爹爹，又是你。”
陆楷瑞道：“为父之前便提醒过你，奈何你的动作太慢了。”
云笙垂在腰侧的手指蜷缩，突然抠紧了衣衫，“说吧！我怎么做，才能放过我这些下属。”
慕容业蹙了蹙眉，俯下身从马腹抽.出长剑，慵懒道：“母亲说在胜负未分前，我不宜伤你性命。”
云笙笑了笑，隔着漫天飘洒的秋雨，脸色白得可怕，轻声道：“是吗？依照你的意思，我倒是该谢谢姨母的手下留情。”
“可我如今已经找到了更好控制青州卫的办法，所以你的性命留与不留，于我意义不大。”
大雨滂沱，云笙证实了心中猜想，“陆清漓？”
“聪明！”慕容业看着她，眼角狰狞出猩红之色，“母亲也是太小心，操控青州卫哪里需要你本人，只要寻个和你长相相似的人便行了。”
俯下身，“所以你今日，必死！”
“你就不怕杀了我，万一你再控制不住青州卫和休门兵？”
慕容业懒散道：“我知你与那宋辰安有些交情，可他既然奉我为主，便合该始终站在我这头儿，即便来日让他知道你死于我手，他还能反了天去？”
母亲一直告诉他，留着陆云笙的性命是为了更好地替他承受上京的兵力和怒火，可他却觉得这些都是母亲的妇人之仁，她还念着和赵嫣那点子微末的姐妹情分。
既然西凉决意起事，复辟夏朝，那么和上京总会有此一战。
他是上主，合该早日示于人前，激起将士们悍不畏死的勇气。
况且这些日子以来，上京在休门和青州卫联合攻打下已逐渐显现出疲态，那白起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他挥了挥手，西凉大军顷刻间围了上来。
几个时辰后，天亮。
罗平被雨水冲刷下清醒过来，颤颤巍巍站起身。
“大哥。”他唤道。
可空旷的江边并无人回应他。
“大哥。”他又叫了一声。
站起身摸索着向地势更低的地方去，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跟着向坡下栽去。
挣扎着坐起来，他揉了揉流血的小腿，抬起头。
突然有什么东西映入眼中。
“这是？”他忍着痛猛得站起身，一瘸一拐跑了过去。
“陆晚？是你吗？”他问道。
破堤的江水将土路冲乱，无数纵横交错的沟壑间陆晚孤零零趴在血泊中。
她听到有人唤她似乎清醒过来，喃声道：“我哥哥呢？”
她背朝天趴着，眼睛上都是血土，抬不起头看不清楚，本能地抓住身旁罗平的衣衫，“我哥哥呢？”
罗平将她慢慢转过来，抬起头看了看周围。
这里都是尸身，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他根本看不清楚陆英在哪，哄她道：“还活着呢！”
陆晚笑了，“活着就好。”又突然想起别的，用力抓着罗平的衣角，“六娘，六娘呢？逃出去没？”
她记得昨晚六娘要被映月那丫头带走，她还被六娘抓了一下，可她不能走啊！她也走，映月能顾得下来谁？
罗平泪水流了下来，可他怕陆晚听到，强忍着没哭出声，咬着唇道：“主子逃了，她没事了。”
陆晚就笑了，口中喃道：“逃了就好，逃了我就放心了。”
她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罗平觉得不对，将她头抬过来，这才看到女人腰上被人狠狠削了一刀。
“你受伤了？”他想将人抱起来，“我带你找嗡神医。”
可他也受了伤，使了三次力气都没能站起来，断断续续地安慰她，“你别怕啊！我这就带你找大夫。”
怀里的女人慢慢僵硬了。
其实从他抱着陆晚的那一刻起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她身上冷透了，即便被雨水冲刷了一夜，可也不该是这个冷法。
他像丢了魂，还在努力着，“你别睡啊！我这就带你找大夫，嗡神医医术可好了，我在休门时拉肚子快死掉了都是他治好的我，他医术好的很，定然也能治好你的伤.....”
可怀里的女人一点声音也没了。
罗平不敢低头，他怕看到陆晚咽气的样子，就这样抱着她坐了大半天，这才将人放下站起身。
这江边尸体太多了，他一个个翻开来看。
他记得昨夜主子后来嗓子嘶哑，喊了好多回让他们先跑，可连同那些被换回来的老兵，却没有一人听她的。
她喊破了喉咙，后来渐渐没了力气。再后来他隐约看到江水翻涌，她似乎被冲走了，映月也跟着跳了下去。
“大哥，对了大哥。”罗平体力恢复了一点，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荡着，他必须尽快找到大哥。
大嫂还在休门等着他回去呢！
“大哥，你在哪？应我一句。”
曾谆的尸身被翻了出来，接着是昼迟.....
好多兄弟们熟悉的面孔被翻了出来，他想放声大哭，可他知道大哥还在等着他去救。
就这样一个个尸身翻着，直到最后他终于在一大片泥泞中看清了大哥的脸。
罗纲尸身已经硬了，身上全是刀口，左肩、右胸被砍了好多下，可自己的剑依然被他握在右手，维持着战斗的姿势，怎么取都取不下来。
“大哥！”罗平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大哥你怎么能死了呢！你不是说等回家后告诉爹要罚我，你倒是罚我啊！我一直等着呢！大哥，你看我一眼，你看看我。”
可除了江边凛冽的风，没有一人能回应他。
他哭累了摊开双手看着自己掌心，那上面都是细碎的刀口，它们还在往外渗血。
罗平脸和唇都青紫得厉害，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泥泞中，颤声道：“谁能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男子汉哭什么呢？”
罗平猛地跳了起来，就见前方不远处，未央撑着剑鞘站了起来，看着他嫌弃道：“大早上便听到你咿咿呀呀的哭喊声，吵得我头疼。”
罗平怔了怔突然跑过去狠狠抱住了她，不说话，只抱得她很紧。
未央眼角朦胧着，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惨白的脸颊落下来，一下下的，她看着不远处那一堆堆的尸体，低声道：“咱们....将他们....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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