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杏儿都任劳任怨地照顾陈知彦。
陈知彦每每看着给自己换药的杏儿,都会想起七年前自己违背的诺言。
虽是她下药在先,可自己也确实是食言了。
想到这个,他不禁忧心。
这个女人又救自己,又如此细心照顾自己,该不是还在做着跟着自己回京的美梦吧?
到现在,陈知彦还记得她确定了自己是抚远将军府的公子时惊喜的表情。
那种探究,喜悦,势在必得,看猎物一般的眼神,是此生他最厌恶的眼神!
如果她现在还存着这样的心思,自己还是早一天和她说清楚比较好!
之前她有错在先,自己毁约也就罢了。
如今她救了自己的命,若提出和自己回京,我怎能拒绝?
若我拒绝,那怎能对得起祖母的教诲?还如何立于这世间?
想到这里,陈知彦决定不等伤好,就先和乔青杏说清楚。
杏儿不愿意和陈知彦多接触,不管是送饭还是换药,她都尽可能快的做完该做的事,不多停留一刻。
这天,她看时间差不多了,去陈知彦房里收碗。
拿了碗正要走的杏儿被叫住了。
“乔姑娘,你等一下。”
杏儿不妨陈知彦会和自己说话,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伤口不对?”
陈知彦也没完全想好怎么说。
怎么让这女子熄了跟自己回京的心,又不会不管自己呢?
实在是难办。
“啊,不是。你过来,我想和你说件事。”
说件事?
杏儿心想:自己和他能有什么事要说?
看他也不像是戏弄自己。
杏儿还是坐到了桌边的凳子上。
“什么事?”
......
陈知彦打了打腹稿才开口:“乔姑娘,当年我没去接你入京,是我食言了。”
“接我入京?”
杏儿一头雾水!
我祖祖辈辈生长在旁沟村,我为什么要入京!
啊!
杏儿明白了!
是害人精!
他说的是她占着自己的身体的时候。
一定是害人精以委身于他做交换,让他带她进京。
所以她才会生下天儿这个孩子!
可惜眼前这个人食言了,害人精带着个孩子,过不了苦日子,才绝食而死!
一想到自己的身体竟被这个人占有,杏儿就觉得恶心!
再一想到这个人占了便宜,还没来接害人精,杏儿更觉得这个男人恶心!
这害人精真是眼盲心瞎,怎么会把自己交给这么一个人!
陈知彦看杏儿震惊的表情,奇怪道:“你忘了?”
杏儿再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
她边起身想走边敷衍道:“我受过伤,之前的事都忘了,我先走了!”
“你等一下!你怎么可能都忘了?”
陈知彦不相信,在杏儿起身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
杏儿此刻只觉得他恶心,自己也恶心!
她挣扎想甩开陈知彦的手:“放开!”
陈知彦不放手:“你做下的事,你说忘就忘了?莫不是在哄我?”
杏儿:“我就是忘了!”
“绝不可能!当年是谁给我下的药?是谁强迫我有了夫妻之实?又是谁以报官相威胁逼我承诺带你回家?”
陈知彦笃定这个女人说谎!
杏儿惊呆了,她伫立久久,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给你下药......才有了......天儿?”
“不错!”
杏儿更羞愧了!
竟然是害人精主动下药!
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到底做了多少丢人现眼的事!
杏儿羞愧极了!
她没脸面对眼前这个人:“我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只能说句对不住了。”
陈知彦没想到她会主动道歉!
她良心发现了?
看她一脸羞愧的样子,陈知彦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光彩。
他赶紧松开抓着杏儿的手,不让杏儿的反应影响自己:“你知道便好......那个,我今天主要是想说......如果天儿真是我的孩子,我会带他走!”
“我不知道。”杏儿打断他的话。
“我说过了!我忘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孩子!”
杏儿这么坦荡,陈知彦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算日子的话......应该是对上了的.....”
杏儿心里很乱,她胡乱说到:“我不知道,你说是就是吧,可若不是,我也没办法确定......”
陈知彦看杏儿一副愧疚的表情,也有点后悔把她逼到这个份上。
可都说到这儿了,该说清楚的,还是得说清楚。
否则将来自己限于被动,更麻烦!
“应该是的......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听我说完。”
杏儿不再插话。
陈知彦坚定道:“我是想说,虽然我曾经承诺过你,会带你回京,可那是之前的事。因为你错在先,不做数了!你可明白?”
杏儿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努力劝自己:我是我!害人精是害人精!
她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自然!”
陈知彦看她没扯皮,松了一口气。
“所以......所以即便这一次是你救了我的性命,又为我治伤!也不能以此为条件!要求我带你回家!你可明白?”
杏儿终于懂他的意思了。
就是孩子如果是他的孩子,他可以带走,自己如果想跟着他回家是不可能的!
没有任何人打杏儿。
可杏儿觉得自己的两颊火辣辣的!
自己的羞耻心和自尊心在疯狂地扇自己嘴巴!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害人精呀害人精!
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替你承担你做错事的后果!
陈知彦看杏儿半天不说话。
他悬着一颗心,怕她真有这个打算!
“你回答我呀?你可明白?”
杏儿快要窒息了!
她不能再和这个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她艰难开口:“明白!”
说完,不等陈知彦反应,她就赶快跑出了屋!
事情顺利得超出陈知彦的想象!
他不敢相信那个恶毒难缠的女人会这么轻易答应自己!
是什么?让一个一心攀附权贵的女人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还是她在哄骗自己?
陈知彦不由得怀疑。
杏儿一路跑,跑到山崖边。
她愤恨大喊!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即便那害人精不自爱,也是有人哄骗于她,才失了清白!
可今天她才知道!
一切都是害人精自己愿意的!
何止愿意!
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的!
她不仅害自己众叛亲离!
还给京城的将军之子下药!
她与自己有什么仇?
是怕我活得不够难,不够惨吗?
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恶!
这辈子要陷入这样的境地!
这么久以来,杏儿第一次有了轻生的想法。
她实在接受不了害人精顶着自己的脸去强迫陈知彦!
从第一次见陈知彦,第一次知道他可能是天儿的爹的时候,杏儿都觉得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可今天才知道,他是被害人精骗了!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害人精欠爹娘的,欠村民的,欠这陈知彦的!
这让我如何面对他!
还有杏儿不知道的那害人精做的坏事!
将来会不会不断有人找上门来,让自己承担害人精做的坏事?
不如死了算了!
杏儿此刻真想一了百了!
可跑到山崖边的杏儿,还是没有勇气!
她喜欢活着!
她喜欢一早起来收拾做饭,喜欢看灶膛的火苗上下噼啪,喜欢亲手做可口的饭菜吃,喜欢看天儿狼吞虎咽的样子。
她喜欢听阿飞叫她姐,喜欢闻草药的香气,喜欢看着伤口一日比一日愈合。
她喜欢这山上的草木,喜欢溪水潺潺的声音,喜欢风拂过她的脸。
她珍惜她的这条命,她想过好每一天,她想看着天儿一日日长大!
她不愿意替害人精赎罪,更不想因为害人精去死!
凭什么!
她做的坏事,凭什么我活不下去!
若我真的失忆了该多好!
不!
若是害人精没来过该多好!
想啊想!
杏儿转过弯儿了!
这陈知彦是怕自己跟着他,可自己从来没想跟着他!
他可以接受带天儿走,可天儿现在也不想跟他走了!
这不就是说,如果他伤好了,他可以自己走!
天儿还是跟着我,我们不管是跟着赤巾军还是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都可以平安度日!
对!
再等等。
丢人就丢人吧!
杏儿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
坚持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只要自己不看见他,就努力不想起这件事!
平复心情的杏儿又走了回去。
天儿和阿飞不知道杏儿险些寻死。
他俩等着杏儿做晚饭呢!
杏儿做好了晚饭,看着天儿和阿飞吃好了。
将给陈知彦盛的饭推到天儿和阿飞面前:“你俩看谁送饭去!”
天儿摇头:“我不去!娘,你答应我的!”
阿飞奇怪:“姐,不是你一直送的吗?怎么?他欺负你了?”
杏儿听这话不顺耳,她伸手打了阿飞一下:“别胡说!我一天这么多事儿!你俩也不知道替我分担分担!你这也能下地了!往后这送饭送药还有换药的事儿都是你的了!别一天天的干吃白饭!”
阿飞哀嚎拒绝。
杏儿白他一眼:“那你做饭,要不洗碗,要不劈柴也行!你选吧!”
阿飞立刻投降:“我去送!送个饭嘛!多大点事儿!就当消食遛弯儿啦!天儿去不去?一起呀?”
天儿摇头。
他现在还不想看见讨厌他的爹。
阿飞无奈,自己拎着食盒走了。
来到陈知彦房里,阿飞放下食盒,抱怨道:“大哥!你到底干嘛了?”
陈知彦看一个生面孔的半大孩子过来,也问道:“你是谁?”
阿飞道:“我是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呀!是谁把你从火海里救出来的?是我呀!”
陈知彦狐疑地看着阿飞。
阿飞也看出来他不相信自己,“哼”道:“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看在你是天儿他爹的份上才救了你!本来也没指望你报答我!可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就别作了!天儿好好的,不喜欢你这个爹了!我姐好好的,也不想给你送饭了!我为救你,也让砍了好几刀好不好!我也需要养伤啊!”
阿飞说着解开上衣:“你看,你看我这细嫩的皮肉,生生两道疤!”
陈知彦瞥了一眼,确实是新长好的伤。
他诚恳道:“乔兄弟,多谢!”
阿飞愣住了。
乔......兄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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