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骄继续道：“时间久了，你爹的队伍里出现了两股力量。一股是你爹为首的保守老将，一股是里安民为首的激进青年。他们常常争吵不休。后来京中来了一位监军，监军为了讨好皇后，站在李安民一边。你爹无奈，多有妥协。可匈奴开战后，李安民不顾你爹再三拒绝，擅自带了骑兵深入敌营！他以为他是天纵奇才，带一小股部队便可生擒左贤王，立个大功！”
“后来呢？”陈知彦焦急道。
林天骄叹口气：“他刚走你爹就得到了消息。李安民再怎么胡闹都是皇后的弟弟，他答应皇后带他来了西北，不可能让他死在这里！于是你爹带人去追。追上的时候，李安民及一队人马已经深陷匈奴包围。”
“我爹为了救他死了？”陈知彦低声怒吼。
“不错。事出紧急，你爹带的人本就不多，匈奴人多又有准备，你爹拼死才在包围中撕开一个口子，让李安民得以逃生。随着匈奴左贤王的到来，你爹独木难支，终是被擒。”
林天骄说到这里，自己心里也升起一股怒火，堂堂大越第一武将！战功赫赫的陈樾，竟是为了李安民这宵小之辈死了！
陈知彦恨不得此刻就去杀了李安民！
“为什么！他的一时任性，就这么害了我爹的性命！”
林天骄柔声道：“你爹勇武一生，对大越忠心耿耿，不想最后竟是因大越而死！”
陈知彦攥拳痛击椅子扶手，扶手应声而裂。
陈知彦长长呼吸几次，后脑气血翻涌渐渐缓和，他才能开口说话：“李安民！他害死了我爹，还能心安理得过他的太平日子？”
他记得好多次宫宴，李安民从西北回京赴宴。
彼时他是死了爹的陈家独子，郁郁不得志，寂寥一人，而李安民是皇后亲弟，西北要员，与他饮酒攀谈的人络绎不绝。
有几次，他还主动来找陈知彦说话。
教导陈知彦用心进学，早日去西北上阵杀敌！
他不知他是害死父亲的凶手，还对他笑脸相迎！
陈知彦双拳紧攥，骨节咯咯作响。
“卑鄙小人！”陈知彦咬牙切齿道。
“卑鄙小人？哼！不足以形容他李家半分！”林天骄道。
陈知彦看向林天骄。
林天骄道：“他李家不止害了你爹，也害了你！”
陈知彦不做声，等着林天骄的话。
林天骄继续道：“李安民害死了你爹，将知道此事的你爹的亲兵赶尽杀绝，收拢了你爹的队伍。可以说，你陈家在西北的经营，尽数进了李家的口袋！没有证据的话我不愿说，可我实在是不能不怀疑，他到底是年少无知还是蓄意谋杀！当年皇后母家日渐式微，若不是她做了皇后，她的三个兄弟，何以有今日之盛？李家在军中从无建树，若不是你爹的帮扶，他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几年平地而起？”
陈知彦强迫自己冷静，可冷静下来，他还是认为林天骄说的不无道理。
“所以他抢了属于我陈家的东西！”
“不仅如此！”林天骄道：“你可知为何你年愈弱冠还是不得重用？明明你是名门之后，更应该早早去军中历练才对！”
“为何？”陈知彦问道。
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祖母这些年总是让他忍耐，让他韬光养晦，让他等待时机。
他从很早就怀疑，皇帝根本不想让他去西北！
可他没有证据，祖母也不相信他说的，只一味按着他压着他。
林天骄道：“因为李家抢了你陈家的东西，害了你爹性命，他们怕你。你想啊，放你去西北，若是有个万一，你知道了你爹的死因，你当如何？到时候她的皇后之位还稳固？他李家在西北还能立足？还有，你若知道真相，你还会忠于大越吗？功臣之后都背叛了，他们拿什么说服天下人他大越还是从前兵强马壮的强国？”
“所以他们不让我离开京城！”陈知彦恨道。
“不错。当然还有，你是陈樾的儿子，去了军中便犹如蛟龙入海，放虎归山。即便你自己不结交，也自然有仰慕之士主动示好。只要你说出自己的姓名，自然有兵将们追随，不消几年，你就能扎下根。可地方就这么大，位置就这么多，你站住了，让别人往哪儿站？”
陈知彦苦笑：“所以只有现在，大越无人可用了，才想起来我。”
林天骄笑道：“他们害死了你爹，还有脸指望你去用命救他们！真可谓是厚颜无耻！而你，被蒙在鼓里，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拿命拯救的是自己杀父仇人！”
陈知彦自嘲一笑：“玩儿不过，真是玩儿不过！”
说罢，他满脸嘲讽问林天骄：“你呢？你如此费心查明我爹的死因，是想做什么？”
林天骄眼光一亮：“城内布防我们一清二楚，京中将领大半已是我们的人，陈将军与我们合作，城中百姓便性命可保，将军不合作，结果不变，不过是多些百姓和士兵丧命。我想做的就是不要死那么多人。”
“还有呢？”陈知彦问。
“还有......”林天骄迟疑。
她不确定陈知彦此时想要什么。
陈知彦开口道：“你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除了让我投靠你们，还想我求你，让我为我爹报仇。这样，利用我清除李家在军中的势力，你们坐这江山，也更稳固些。我说的可对？”
林天骄笑得更灿烂了：“陈小将军说的不错。我说过了，你我合作，对谁都没有坏处。所以陈小将军可想好了？”
陈知彦沉吟着。
林天骄乘胜追击：“陈小将军还有顾虑？你可以说出来，我能解决的都会为你解决。”
陈知彦如今已经对皇帝失望。
他受了他们十几年的蒙骗，此时只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一个做了十几年小丑的人，幡然醒悟，自然是不可能再继续做小丑的！
他绝不会再为皇帝效力！
可背叛皇帝并不代表他立刻可以投靠赤巾军。
赤巾军是什么人？
山匪组成的乌合之众罢了！
自己投靠他们，固然可以为父报仇，可陈家呢？
陈家数代的努力，积攒的声望，因为自己的背叛，会顷刻化为乌有。
赤巾军若能坐稳江山，陈家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昙花一现的政权也不是没有。
若他们不过几个月就败了，换了什么旁的人做了江山，陈家可只能烂在泥里，没有机会再起复了！
往后陈家的后代，只能跟着自己做生生世世的叛国贼了！
此时他终于认命，终于明白了，人的一辈子都有无数的选择。
没有绝对好的选择，也没有烂到一无是处的选择。
只顾眼前，选了看似最好的，可放眼未来，却可能埋下祸患。
但是为了日后的益处，忍气吞声，对仇人视而不见，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凭什么？
凭什么害人的人能平步青云？
而被害的人只能忍耐？
凭什么他们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
不偷不骗不抢，就不能凭自己的真本事得到想要的东西吗？
这个世道怎么了？
必须把自己的心肝换成一副脏心烂肺才能坦然存活吗？
陈知彦厌恶现在的大越，厌恶官场，厌恶这世道，甚至厌恶活在这世道的自己！
林天骄看他不开口，提醒道：“陈小将军，我知你现在不好受，可你如今手下三万将士把命交在了你爹手里，一城百姓的生死也握在你手里。我相信你是做大事的人，此时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陈知彦真心道：“我自然不能让无辜百姓丧命。只是我陈家数代忠诚，一时让我背叛，我多少要掂量掂量。”
林天骄明白了，原来他是怕损了陈家名声。
她轻松笑道：“我知道陈小将军忠君爱国，陈家也是历代忠诚。陈小将军放心，我可保陈将军英名不坠，陈家的名声丝毫不损。”
陈知彦不相信：“你怎么保证？”
林天骄沉吟道：“多的恕我如今还不能全盘托出。我只说一句话，世人都以为我们是山匪恶霸纠集的乌合之众。以为我们是裹挟着农民起义。实际上，我们不是起义军，我们应该是勤王之师。”
“勤王之师？”陈知彦重复道：“勤王？你们是什么人？或者你们背后是什么人？”
林天骄笑而不语。
陈知彦看林天骄笃定的神情，判断她说的应该不是虚假。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
林天骄肯定道：“我还可以告诉陈小将军的一句话是，我可以保证，大越这个国号不会变。至少是在你我还活着的时候，不会变。”
大越的国号不变？
陈知彦心想：所以赤巾军即便做了江山这大越也依旧是大越？
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愿意这么做？
可这林天骄不像说谎。
若真是如此，自己还真算不得投敌叛国！
几乎是在一瞬间，陈知彦做出了决定：“好！我可以与你们合作。但我有个条件。”
林天骄目的达成，大方道：“小陈将军请说。”
“李安民留给我。”
林天骄边走边说：“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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