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行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树影婆娑,凉风习习。
他把车停好后就见叶镜执站在门口,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叶镜执站在月光下,看起来心情很好:“南先生回来了。”
南景行应了一声。
叶镜执面上露出歉意:“今天有点事情耽误了,下次接你。”
南景行不觉得这事什么大事:“没有关系,我自己能开车回来。”
两人一同进屋,一楼的客厅空荡荡,烟灰色的沙发在头顶等灯光映照下有些冷白。
今天是周五,明天南景行没有课。
他身上穿着一件贴身的卫衣,外面穿着一件浅灰色夹克,衣服两边的扣子没有扣,看起来是介于严肃与随和之间的一种感觉。
南景行脱下外套搭在臂弯上,叶镜执见状后接过挂在衣架上。
南景行这人爱干净,在外面穿过的衣服回到家必须得换下,他去房间洗完澡之后换了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叶镜执坐在沙发上,电视是打开着的。
平时房中的电视基本是摆设,二楼的家庭影院也没用过,如今听着电视人物的说话声,南景行笑说:“今晚还不休息?”
叶镜执听到脚步声后抬眸去看,就见南景行穿着一身灰色睡衣站在二楼,棉麻质感的衣物柔顺地贴在身上,肩宽腿长身形流畅,露出的肌肤在灯下呈现出净白。
他左手端着一杯酒,唇色润泽,大抵是酒精的缘故,眉眼处带着一种微醺浅薄的醉意,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叶镜执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嗓音莫名地带着几分沙哑:“这么晚了喝酒,今晚你可能睡不着。”
南景行在家的时候经常喝酒,叶镜执又不会去阻止他,故而酒柜经常是满满当当的。
南景行对这种事情很随性:“我不会喝醉的。”
这人其实不算养生,喝酒抽烟样样做,对于可能会伤害身体这种事情不太在意。
从二楼走下,坐在沙发上,一杯琥珀色的液体随手置在茶几上。
叶镜执能清晰的嗅到酒香味,卷着沐浴液的味道窜入他鼻尖。
再看看身旁的人,毫无防备。
叶镜执闭了闭眼睛又很快睁开,双手交叉在一起,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凑近:“南先生真相信我。”
他瞥了一眼玻璃杯中的液体,灯光照耀下投出来的影子是一抹轻薄的黄。
叶镜执用指腹碰了碰杯壁,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意有所指:“酒是我准备的,南先生就不怕我往里面......加点东西。”
最后四个字故意压低,从唇齿流转到舌尖,无端暧.昧。
南景行起先一怔,继而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眸中也带上一点笑意。
他伸手端起酒杯,面上未带半点慌乱,闻言只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待酒精入喉之后才勾唇开口:“你不怕死就试试。”
他一向是清贵的,身形笔直为人雅正,是如春光一般光风霁月的人。
现在却是不同,眉梢眼角藏着一股锐利,视线流转却是风流而慵懒,带上一股逼人的侵略感,有点坏,又有点痞。
叶镜执喉结滚了滚,半响后挪开视线。
他心理有种饱涨而又酸涩的感觉,像是有浓烈的情感在其中发酵,剧烈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内心有如海啸一般喷发,滚烫的血液自心脏处向四肢百骸漫延。
有些话语到这里就结束了。
因为叶镜执很清楚,有的事情没有结果,说了是白说。
有些人,求不得。
两人默契地将视线转向电视,一时之间只有电影的声音响起。
在月光淡淡的夜晚,两位主角行走在草地上,婆娑的树影与月光交织成冷色的画面,人影匆匆。
其中一位主角突然转身,容颜清冷,身后蒲草随风而动,她突然定定地瞧着身后的人,开口问道:“爱是什么?”
她身后年轻人眉间神采飞扬:“爱就是为心上人无条件地付出牺牲,一心只想让他得到幸福快乐!”
主角神色淡淡,眉间却是执拗。她眸中思绪万千,最终只开口:“错,爱是霸占摧毁还有破坏,为了要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必要的时候一拍两散玉石俱焚。”【注1】
电影也已经到了结尾,主角一人渐行渐远,随后便结束。
南景行慢慢,慢慢地揉了揉眉心。
叶镜执心提了起来:“头疼吗?”
“不是。”南景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喜欢的酒就放在手边,可他感觉不轻松。
他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眉间带上几抹认真:“叶镜执,你不要这样。”
南景行说话时很有分寸,他不会去评价别人的观念以及价值观,和他意见相悖的时候也不过听着,从不会高高在上。
但他这次却是开口了。
很少见的,带着点劝慰。
叶镜执闻言轻轻笑了。
他总是这样,脸上带着笑容,唇勾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说:“南先生,哲学怎么看爱情?”
南景行身子向后靠去:“这就很多了。”
他手掌抵在光洁的额头,接着捋发丝的动作理了理思绪,手掌向下想揉揉脸却又按捺住动作解释:“柏拉图的理念之爱康德的敬重之爱弗洛伊德**之爱,还有尼采加缪的对爱的价值的观点,这些各有融合和个性,太多了。”
叶镜执不懂这些,但他看着南景行似乎想要揉脸的手,眸中闪过丝丝笑意。
月光从窗外散落进来,叶镜执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他定定地看着南景行:“南先生,你觉得爱是怎么样的?”
南景行动了动手指。
叶镜执的眼睛很深邃,这样看一个人的时候,他很容易想到大海。
他其实一点不意外叶镜执问出这个问题。
南景行沉默一瞬,他笑容带着一种风雨不动的安然,淡淡的,却又坚定:“我始终觉得,只有两个人共同上升,舒服,才是爱情。”
叶镜执笑了。
窗外树影婆娑,夜空之中月亮高悬,隐晦而又皎洁。
银光如水,照在南景行身上,他似踏月而来的谪仙。
叶镜执用手背捂住眼睛,他笑了半响,移开手的时候眸中似有水光,再看下去又是什么都没有 。
叶镜执说:“南先生,你说的那个是最好的。”
两个人呈螺旋上升,一并走着,以最舒服的姿态,那是爱情中最好的样子。
对的时间,对的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叶镜执想,可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曾经威胁过南景行。
他们能结婚也正是因为如此。
南景行喜欢的,大抵是要和他一样的人,再不济也要类似的。
可他偏偏不是。
他不懂什么叫尊重,不懂什么叫放手,不懂什么成全希望他好。
他只知道,他想要的,他要牢牢抓住。
掌心磨破溃烂,伤口深刻见骨,他都不会松开。
这是他的命。
他死不悔改,一条路走到黑,是死是活他都认。
南景行也沉默了。
空气中有酒香味,客厅的电视还开着,不知名的电视剧男女主角嘻嘻哈哈,青涩恋情萌动而甜蜜。
两人周围寂静,流纹杯边缘有细小的气泡冒出,绵密而无休止。
最终是南景行先打破寂静。
他看着叶镜执,轻声开口,第二次问:“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南景行说实话,他其实也不报希望。
叶镜执静静地看着他,他坐在阴影里,头顶的光映照得他眉目处半明半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说:“和南先生走到哪里去?”
南景行语塞。
林易只说让他问出问题,但没有说过这竟然还有附加题。
叶镜执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晚再次响起,还带着笑意,低沉的嗓音卷着磁性:“南先生,你自己都没想清楚。”
语气中带着微微喟叹。
就像那天他们结婚,叶镜执垂眸给南景行戴戒指时笑说怕人抢婚的语气。
玩笑,无奈,又有一种更深沉的情绪。
南景行起身道:“太晚了,我想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叶镜执笑着应了一声。
从沙发到楼梯,大约得十七步。
叶镜执看着南景行一步步离开。
他背影清瘦笔直,体态清正,像是一株苍翠的竹。
他觉得南景行向远处的山,夜里的月,海上的帆。
他一直在看他的背影,一直在追寻,可始终追不到。
南景行身上有种原则,这种原则不为任何人妥协或是改变。
他有他坚守的,有他在意的。
如果他改变了,他就不是南景行了。
可就是这种东西,才是南景行不会喜欢他的原因。
没有办法。
很多事情真的没有办法。
叶镜执用手支着额头,慢慢地想,这时候南景行会伸手捋一次衣服下摆,还会整理一次袖口。
南景行能感受到身后的视线。
如影随形,焦灼在身上。
他垂眸理了理袖口,转过头去。
叶镜执眼中带着笑意,他伸手指了指天上:“南先生,看月亮!”
他抬眼去看,天幕之上一轮皓月行至天边,薄黄的光浩瀚洒下,苍穹之下尽是银光。
那是月亮,硕大而神秘,就从窗边升起,仿佛触手可及。
南景行从未觉得自己竟然离月亮这么近过。
它神秘而浩瀚,咫尺天涯。
叶镜执眯着眼睛,他极喜欢月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南先生,好看吗?”
南景行点了点头:“很好看。”那种震撼远非人力能极,星体最原始的美丽足以让任何人失语。
叶镜执似乎满意极了。
他仰起头,视线定定地看着一轮皓月:“我无法拥有月亮,但可以保证,月亮不被别人拥有。”
声音传来,似乎穿越了整个时光。
他说:“南先生,不要喜欢上别人。”
“如果你有一天喜欢上了别人,请你瞒好我,记得一定不要让我知道。”
南景行脚步微停,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叶镜执看着他离去,独自坐着,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院中种了蔷薇,如今正是盛开的季节。
层层叠叠的花瓣靠近在一起,争相开放,有一束花枝上生了并蒂,其上一只枯萎,一只正绽放。
它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一边生长着,一边又腐烂。
注:台词是电影《钟无艳》中的原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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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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