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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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条出路。

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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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以待毙是亚久津仁最不会选择的方式,被影响后产生的想法只是一闪即过,亚久津没有迟疑,他抬起腿,转身就往楼上过去了。他是从楼梯上跌下来的,上面必然是有路的——其实也只有这一条路能够让他选择。

无尽向上的楼梯让他成为了西西弗斯,紧绷而无法舒缓的神经是压在他身上的巨石。

亚久津一路向上爬着楼梯,最开始是三个台阶三个台阶这么上,后来速度越来越快,他似乎在楼梯上奔跑,一路的黑暗望不到尽头……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对方的眼睛里面逃命。他完全不觉得疲惫,这样消耗体力的动作反复数次却让人无知无觉,唯一能够让亚久津感到自己还在动的,是一些奇怪的记忆正在复苏。

亚久津记起来了,在网球场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东西。他的记忆与意识在白日与黑夜的颠倒中搅拌在一起变成混乱的浆糊,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被篡改过的,他一概不知,也许现在,他连自己都不能信任。

他第一次见到它,是在那栋公寓楼下。那个事故频发的公寓楼。

应该是个周六,天气不错,温度适宜,他刚陪太一结束网球对练。对方正因为马上到来的比赛而惴惴不安,整一天的训练都在「怎么办、怎么办」,明明是已经可以肩负起网球部重任的正选了,却还是改不了那份稚气,一开始亚久津还能说个两句让他自信点,后面听得他直接就选择无视了。

那天他们为什么会拐到那里去的?哦……是太一缠球拍的绷带用完了,所有要去买新的。他们最常去的那家体育用品店就在那附近,所以才选择绕路去了那块地方。

但他们没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半路因为聚集和喧嚣的人群驻足。

是有人在跳楼。那是第一个跳楼的人,他似乎没能下定决心,站在顶楼的边缘泪流满面,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楼下都是聚集围观的人,有的人在呼喊着一些不要轻生的话,有的人觉得这是什么搞笑作戏,表情轻松地观看着即将发生的惨案。

亚久津想,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动?……他记起来了,因为他当时看到那个男人身后站着一个奇怪的庞然大物,那东西太过于奇怪而无法忽略,以至于亚久津第一时间以为这里在录制什么综艺。

那东西是泛黑的深红色,外形像是深海里面的怪物,它应当是全肢用力地从海岸线攀爬到陆地上,在干燥的空气里面扭曲变形,最后成为了适合环境的生存模样。它没有眼睛,黑色泛红的触须上面全是圆形的吸盘,吸盘像是小口一样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呼吸,大抵只要遇见了一个物体,就会牢牢地抓住不松手。

亚久津皱眉。

太过于逼真的怪异存在让他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怪物身上,他对此有些好奇,不知道是现代的高科技产物还是他晃眼的错觉,身旁太一叽叽喳喳且焦急的声音在旁边一直不停,亚久津没有仔细去听他在说什么,只是看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那样奇怪诡谲的东西,为什么其他人毫无反应?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那个东西一样。

倘若让太一第一时间看到,他肯定会尖叫着说着「太可怕了!亚久津前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种话,可对方现在好像只看到了那个马上要跳楼的人。

让人匪夷所思的现象让亚久津的思维和行动都变得迟疑起来,他想要问点什么,但聚众的人群没能拦下奔向死亡的步伐,在坛太一下意识地发出尖叫躲到他身后的时候,亚久津发现那个怪物望向了他。

它是没有眼睛的,只是一团看着光滑、黏腻的物体,但那一刻,亚久津明确地感觉到他与它对视上了。

他从它的身上感觉到了惊讶的情绪,片刻之后,似乎什么人形的东西从巨大的皮囊里面破壳而出,向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是他先凝视了深渊,于是深渊回以同等的礼物。

所有的熟悉感都来自于它对于他身边一切的窃取,它说话的音调,能够用来讲述的故事,是他身边其他人明明确确发生过的。亚久津所感觉到的熟悉感,不是对于它的熟悉感,而是对于自身的了解。

记忆明明越发清楚,亚久津却觉得大脑更加混乱了,所有的信息堆叠到一起让他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东西。他只能不停地向上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扇门。像是公寓天台的门,巨大的门锁松垮垮地挂在上面,只要稍微触碰一下,就会发出沉闷的声响。

亚久津已经习惯了这样重复的动作,所以他没能去犹豫思考,而是直接推开了大门。

他很轻易地就推开了那扇门,然后又重新看到了阳光。太久地身处黑暗之后,再次接触到光明时,亚久津只觉得不适,他好像彻底习惯了黑暗,再无法回到阳光下生活,只能猛地闭上自己的眼睛,防止那脆弱的晶体被刺激炸裂,脚步却未停下。

直到他前行的步伐被墙壁所阻拦,亚久津这才睁开了眼睛。

他站在一所公寓的天台边缘,手旁是一盆绿色的盆栽,在光秃秃的水泥建筑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植物在光照充足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枝叶格外茂盛,透着股儿生机勃勃的劲,如果亚久津没有在第一时间闭上眼的话,他也会被这绿色吸引过来。

亚久津开始听到声音了,是楼下传来的,他向下看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交谈声、欢笑声,全部混在一起传到他的耳朵中。今天是周五,身着各色制服的上班族和学生正以极为欢快的步伐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也许是和朋友约好了出去玩,也许是为了回家享受一时的片刻,喜悦洋溢在空气中,好像只要加入进去,人就能活得更轻松一些。

多么正常的画面,多么具有吸引力的世界。

身后是诡谲的、不断蠕动着攀爬的生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连滚带爬地扑出来将他腐蚀殆尽;前方是热闹快乐的人群,人们一改行路匆匆的冷漠,在为两天的休息而释放自己所有的快乐。

他已经爬到了最顶层,西西弗斯到达了他的山顶,无路可逃了吗?怪物在享受着追捕的乐趣。

明明被阳光所笼罩,亚久津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除了照亮整个世界,它没有其他任何作用——世界正在失去平衡,亦或者说开始重建另外一种秩序。他成为了穷途末路的偷渡客,现在仅剩的命运就是被怪物抓住。

……其实还是有一条路的。

从这里跳下去,只是五楼的高度而已,并不一定会当场死亡,但也许会受很多的皮肉痛苦。但只咬咬牙下定决心,就能从这栋诡异的大楼里面脱身出去。

他与人群——加入正常的人群,逃离这怪物的纠缠恢复正常的生活——只差了五层楼的高度。他距离正常的人群、正常的生活只差了十几米。这是唯一的求生方式了,是唯一逃离的道路了,只要在怪物抓到他之前踩上天台的围墙边缘,然后向前迈出去一步,自由和新的生活就在……

眼前?

手臂被蹭伤的地方贴在水泥墙壁上划过,擦破的伤口被撕扯得更大了,延迟的疼痛好像在他的大脑里面敲入了一颗钉子。亚久津忽然清醒了。他的身体骤然一个激灵,似乎伴随着身体的颤抖抖掉了一些看不到的束缚,迈出去的步伐快速收回,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在那短短的两秒钟内,便不再敢有任何的动作。

他想:……是这样。

那些被定义为跳楼自杀的人,也经历过这些事情吗?

被怪物日日夜夜折磨追捕,逃到了绝境之中自以为发现了另外一条路,其实也只是死路。不,死亡对于生活在这种噩梦里面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从这里跳下去,痛苦会是粉身碎骨的一瞬间,如果不这么做,痛苦会化作蠕虫一刻一寸地蚕食人的骨髓。

没有任何出路,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在临死前,以为自己找到了唯一的生途。

一切混乱的,一切未知的都被已知了,亚久津那颗一刻未停、疯狂跳动着的内心突然间平静了下来。他不再暴怒,也不再惊惧,所有的负面情绪在明白了一切后彻底消失,他只是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没由得,发出了一声嗤笑。

亚久津没有在笑谁,只是想笑就笑了。略有些嘲弄的。

他没有选择跳下去,也没有在在这个光亮所触及之地寻找微乎其微的生存机率。最初亚久津只是想着要把那个怪物揪出来,后来他想着要躲开这个无法抵抗的干扰,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了。

亚久津面无表情,疼痛让他的冷汗顺着脖颈滑落到领口向下,平静的情绪让他舍弃了其他所有的思考,他盯着路口正在跳动的红绿灯,闪烁的读秒和心脏跳动的频率如出一辙。

但他没有等到读秒彻底结束,他甚至都没有去注意最后还剩下几秒,他只是转身,毫无迟疑地再次走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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