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邻居没回来,早上邻居也没回来,苏苏站在草坪边上看了看隔壁的两垄地,在想要不要帮她浇点水呢,毕竟人家昨天还特意来告诉她不拔草了。
十几分钟后,苏苏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算了,一天不浇水渴不死的,就像人一顿不吃饿不死一样。
苏苏出去逛了一圈,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把锄头,身后还跟了两名年轻女人。
她把锄头递给绿衣服的女人,然后往草坪一躺,对粉衣服的女人说:“好了,你现在先哭一下吧。”
粉衣服女人把放在别墅大门上的视线收回来,几秒后开始嘤嘤嘤,接着放声大哭。
哭声有些做作,跟邻居的哭声相差太远,苏苏蹙着眉睁开眼叫停她,然后让绿衣服女人锄地给她看。
绿衣服女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她一轻一重地锄着地,翻出的土一块大一块小,苏苏的眉皱得更紧了。
这两个女人是她路过Z商业街时看到有人在拍戏,鬼使神差就花高价从那请了两名群演回来,想试试同样的事换个人做会不会起到一样的效果。
结果,明显不能。
苏苏皱着眉,脑子忽然一抽就让粉衣服女人继续哭,她看着时快时慢的锄头,听着忽高忽低的哭声,只觉太阳穴胀胀地疼。
就在这时,邻居开着绿色小汽车回来了,身上已经不是昨晚的艳丽着装了,而是换了一套白色短裙,优雅大方。苏苏看到她下车时明显怔愣了好久,然后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地回了房。
苏苏按按眉心也觉得自己跟有大病似的,她把剩下的钱结给这两名女人,挥手让她们离开了。
现在才下午一点多,邻居是早退了吗?还是没上班?苏苏看看那辆充满生命色彩的小汽车,顿觉自己对邻居的关注有点多了,她摇摇头把左边被翻出来的土给填回去,又挑挑捡捡地把一些蔫了吧唧的小草给铺上去。
缝缝补补,有点丑,但残缺也是一种美。苏苏拿着锄头回了屋。
周二早上,苏苏盘腿坐在草坪上等着邻居出来,然后她就看见邻居出来的脚步又顿了顿,视线还往她及膝的沙滩大短裤和人字拖上瞥了瞥。
苏苏低头看着自己的装扮,从邻居的眼神看得出她装得是挺像有点毛病的,这样去看心理医生时也能理直气壮些了。
看着邻居抱着一壶水细细地洒在地垄上,没几分钟就洒完了,苏苏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转身悠悠往外走。
江望舒看着她一摇一摆的大花裤,以及一趿一趿的人字拖,轻叹一声,她这邻居,真让人看不透。
而苏苏已经在明心医院对面的公园逛了一圈,快十点时,她才慢悠悠走向明心医院。
十点钟,苏苏走进心理咨询室,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时,再看到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后,她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她想出去了,她不想看了。
苏苏握着门把手,微微用力,想把门重新关上好退出去,可里面的人没给她机会,她说:“苏苏是吧,进来吧,顺便把门关上。”
江望舒抓住想要逃的她,苏苏只好抿着唇关上门,在她面前坐下。
她没想到向骄阳夸上天的心理医生竟然是她的邻居,那她可不可以以病患的身份请她的主治医生哭一哭?
苏苏现在不想逃了,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看向面前的女人。
那头大波浪被扎在了脑后,一件白大褂将里面的衣服遮了个大概,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点雾蓝色边角。
应该是穿的裙子,苏苏猜测着。
她又看向江望舒的工牌,原来是这个“舒”啊,那她的大嗓门朋友是平翘不分吗?把“shushu”念成“susu”。
苏苏看着江望舒,江望舒也同样观察着她,但又观察不出别的,因为她从坐下就开始发呆,眼皮微微下垂,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呢?”江望舒问道。
莫名其妙的问话,苏苏抬眸看向她,长达两分钟没开口,江望舒也就静静地等了两分钟。
“你,可以哭吗?”
苏苏问得很平静,像是在问“你吃饭了吗”一样平常。江望舒惊讶又不惊讶,只是她唇边的隐笑微微僵了一瞬,接着歪歪头认真地问:“为什么呢?”
“你哭我就可以睡着了。”苏苏回得很认真。
“这样啊。”江望舒温温地长嗯了一声,“那你是因为什么睡不着呢?”
因为自虐,但苏苏不想告诉她,只是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你可以哭吗?”
江望舒与她对视了半分钟,轻笑:“我现在哭不出来。”
苏苏哦一声,垂下眼皮,似厌倦,也似失落,江望舒忽然说道:“不过我可以锄地给你看。”
原来她知道锄地可以让她睡着啊,苏苏抬眸看着她,江望舒又问:“你是为什么来这里呢?”
苏苏本想拒绝回答的,但想到对方要锄地给她看,她就不好意思拒绝了,乖乖说:“朋友建议我来的。”
江望舒又问:“那你自己是真的想来吗?”
苏苏又看了她两分钟,说:“你不要再问那么多问题了,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
她来只是想问问心理医生有没有什么可以催眠的方式,但对方一直在问她问题,苏苏瞬间觉得就算真有什么催眠方式,对方也不会轻易告诉她。
“这样啊。”江望舒又长嗯一声,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笑着说:“如果你不想说话,听我讲讲故事也可以。”
虽然知道心理医生都是按时收费的,但是当看到她看向手表的那一刻,苏苏的心理还是出现了一丝反感。
她知道这世上的美好并不多,知道很多事情都要拿利益来衡量,更知道很多东西都要拿金钱来交换,但是她挺讨厌心理医生在问诊的时候看时间的,显得这场咨询和面前的人都不如时间重要一样。
苏苏抿着唇看向她漂亮的脸蛋,听着她用那如水浸泡过的温润嗓音讲一些动物之间的故事,心里的反感不知怎的,又渐渐消了一点,她耐着性子听下去。
当她听到蚊子爱蜘蛛时,心中不由嗤笑一声,顿时觉得这个人就是在胡说八道,想把时间混过去。
而苏苏不知道的是,江望舒确实是在胡说八道,但她不是为了把时间混过去,她只是想引起苏苏的情绪,不屑、反驳、好奇,怎么都好,只要还有情绪的波动,她就可以从这些情绪中观察出一些细微的心理暗示。
但是遗憾的是,苏苏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她依旧半耷拉着眼皮,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江望舒缓慢、富有节奏地继续胡说八道着,却发现面前的人——又睡着了。
江望舒很无奈,这人的自我催眠这么厉害吗?
看着她小巧精致的五官微微朝下,秀眉却轻轻蹙着,连睡着了都一副忧心的模样。年纪轻轻却活成了一副沉默寡言,还有点自闭的模样,但观她在别墅时的模样,江望舒又觉得她的内心还是挺丰富的,特别是找人在她面前哭和锄地的时候。
江望舒很少见过这么矛盾的人,从她想睡觉看出她也想好好生活,但她又拒绝倾诉自己的困扰,连随便聊聊的**都没有,很消极的一种状态。消极地想好好生活,多矛盾啊。
看着她浓厚的黑眼圈,江望舒心下微叹,拿过自己的颈枕起身轻轻套在她脖子上,让她靠在椅背上好好睡一觉。
苏苏并没有睡多久,可能是坐着睡得不太舒服,也可能是她自己想醒来了。
她还没睁眼就闻到了一股清香,有点像洗发露的味道,却不是她用的那款洗发露。苏苏皱着眉睁开眼睛,一个黄色的鸭子出现在她眼前。
很可爱的颈枕,给她用会弄脏的,她从小就不配拥有这些萌哒哒的东西。苏苏把颈枕拿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它。
苏苏大脑自动遗忘的记忆又跑了出来,七岁那年,哥哥不知从哪拿来一只老虎公仔在她面前炫耀,她虽然不喜欢老虎,但从来没摸过公仔,小手就控制不住地伸出去摸了一下,结果被哥哥推倒,手掌擦破了点皮,出了点血,妈妈过来却帮着哥哥骂她的手脏。
她的手脏,苏苏像被什么惊醒一样,有些慌张地把手里的颈枕放到桌面上,没一会儿,她推开椅子站起身往外走。
“苏苏?”
江望舒拿着外卖刚踏上五楼走廊就看到苏苏一脸沉郁地从她旁边走过,不由出声喊了她一声,苏苏却仿佛没看到她一样,低着头自顾自地走下楼梯,转角时抬脚用力踢了一下墙面。
她不再是安静、乖巧、懒散的模样,而是带着点乖戾、压抑,甚至是仇恨。这样的转变让江望舒心里的好奇又加深了一点,一个人怎么可以拥有这么矛盾的特质,安静的时候,乖巧得让人心软,仇恨的时候,暴戾得让人心惊。
江望舒站在走廊上看着苏苏跑出医院大门。
苏苏现在感觉自己很不好,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浑身充满戾气的情况了,她一路狂奔冲到医院对面的公园,沿着湖边奔跑起来。
她不爱运动,更不爱跑步,但她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让自己更好受一点了,她内心的忿懑在沸腾着,灌溉着阴暗的念头也开始疯长起来。
苏苏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双腿酸痛,跑到左腹疼痛,跑到嗓子冒烟,跑到手机响了起来,她才停下猛喘着气。
拿出手机看是向骄阳给她打的语音电话,苏苏冷静了下来,犹豫着按下接听键,那边活泼的声音瞬间传来:“苏苏啊,我那风情万种的大姐来了,她带了点东西给你,你看完心理医生了吗?看完了就快点下来吧,昂,我们等你哦。”
说完她就挂了,苏苏捏着手机犹犹豫豫,最终长叹一声开始往回走。
向骄阳的大姐向舟曾经在酒吧救过她,免她被人捡走的命运,后来又因为跟向骄阳的关系,她跟向舟又有了关联,偶尔也会聊聊天,苏苏很珍惜这些——朋友,应该算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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