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正仰面躺在懒人椅上翻看周青淮送的书，手机在一旁响个不停。
他烦躁地抓过手机一看，自己老爹打来的电话。
“听说你去杭州了？”傅烨声音冷冷的。
傅恒理直气壮：“对。”
“也好。”傅烨顿了顿，问，“画画有进展吗？”
傅恒心想，脑子里装了好多东西，回去应该能画出好的作品来。
没等他回答，傅烨又道：“我从你李叔那里听说杭州明天有个个展，没对外开放，只邀请了一些重要人物。”
傅恒一愣，“个展？”
“对，你有兴趣吗？”
说没兴趣肯定不可能，傅恒点头：“我想去。”
傅烨早托人得了一份邀请函，会心一笑：“那就去吧。”
挂断电话，傅恒迅速给朱检打电话让他来乌镇，又到隔壁敲响了周青淮的房门。
“我们要回杭州了。”门一打开，傅恒便迫不及待道。
周青淮愣了一下，点头：“好。”
一个半小时后，朱检的车出现在客栈门口。
两个人来时行李简单，走时大包小包。朱检搬东西去后备箱的时候，傅恒才惊觉自己在乌镇收获了太多的东西。
光是粉丝送的咖啡豆就是几大袋，还有自己灵感突发时画的一摞线稿，以及一时鬼迷心窍跟周青淮买的衣服......
“哎。”傅恒默默叹了口气。
这要是被余驰知道了，肯定又要笑话我像个孩子。
“收获好丰盛啊。”周青淮突然在身边感叹一句。
傅恒抬头，就看到他星星点点的眼眸，唇角轻轻上扬，笑得灿烂。
心里的暗被这光亮驱尽，傅恒弯了眉眼：“是啊，这趟旅行真是太快乐了。”
回杭州的路上，周青淮靠在背椅上很快睡着。
傅恒看着他睡着时乖巧又动容的脸，突然生出一股想要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努力压下冲动，傅恒偏过头，静静看着周青淮的脸。
谁能想到，平时这样不动声色的一个人，竟会有红着脸红着眼，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泣的时候呢。
傅恒想到昨晚，周青淮喝多了，抱着手机怔怔地看着他。
“傅恒，你说说，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执拗地想听到一个答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恒。
醉醺醺的人，眼神却不涣散，全部都聚焦到傅恒的脸上。
傅恒认真想了想，告诉他：“你是一个非常好，光是看着，就会令人感到生机蓬勃的人。”
“是么？”周青淮眨了下眼，迅速低下头去，喃喃自语，“是么？我是一个这样的人么？”
“那为什么，他们在责备我绑架我？想让我成为死守一方土地的山？”周青淮猛地抬头，又直愣愣看向傅恒。
却突然扯动嘴角笑起来：“把我关在笼子里，让我在热烈的阳光下，焦渴、干灼，退化翅膀，成为他们满意的，体制内的、稳定的、成功而孝顺的儿子。”
“一定要这样吗？人生一定要定一个好与不好的标准吗？什么是好？什么不好？怎样的生活才是有价值？才是真正的活？”
笑着笑着，周青淮的双眼蓄满泪水，水波在灯光下摇摇晃晃，散发五彩的光。
但他尽管醉着，也没让眼泪落下哪怕一滴。
傅恒一直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一点也不了解周青淮，不了解他的家庭，不了解他的过去，不了解他的痛苦。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充满柔情地看着周青淮。
“我醉了。”周青淮无奈笑了下，泄力趴到了傅恒为他清理干净的桌上。
傅恒为了安抚周青淮，慢慢将手落到他坚实有力的背上，轻轻拍打两下。
“好好休息，别怕。”傅恒轻声。
周青淮不安地动了下，嘴里念了一句什么傅恒没听到。
但很明显地感受到周青淮在向自己这边靠，他身体一僵，悬空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可能是埋着脑袋太闷了，周青淮将半边脸从手臂里露出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傅恒。
他这副样子有点呆，偏偏脸还红着，看得人心脏有些受不了。
傅恒：“......”
完了，心跳得有点不正常。
“我真的也醉了。”傅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低头一看，周青淮还在看着他。
他突然起了想要逗人的心思：“知道我是谁吗？”
周青淮乖乖点头，“画家，有钱人，少爷，傅恒。”
“噗~”傅恒笑出声，又问：“知道自己是谁吗？”
周青淮瞬间皱起眉头，嘴紧紧抿成一条线，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知道我是谁就够了。”傅恒温柔笑开，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拨了拨周青淮额前的碎发。
周青淮喝醉了话不多，也不会乱动乱吵，大部分时间都静静躺着不说话。
酒吧里人声鼎沸，傅恒看周青淮好像睡着了，于是吃力地抱着他走出酒吧到外面打了个车。
一米八二的块头本来就不算小，加上喝醉的人沉得厉害，傅恒和司机两个人合力将他塞进车里。
被惊动到，周青淮醒了一小会儿，很快又乖乖睡过去。
睡着的周青淮也很守规矩，不乱动，不会往人身上倒，乖乖蜷缩着，靠在背椅上。
傅恒看他这姿势实在有些憋屈，于是挪动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
毕竟都靠过人两回了，也该还回去。
傅恒这样想着，低头看周青淮微皱眉头的睡颜，不禁弯了唇角。
回去的路上一切都挺顺利，直到周青淮的手机响起。
傅恒正在周青淮兜里找手机想挂断扰人的电话，周青淮迷迷糊糊醒来，凭着潜意识拿出手机，按了接听。
手却不稳，手机差一点掉落车座下，幸好傅恒手疾眼快将它给接住了。
但他不小心点开了免提。
一个略带疲惫的女声，从听筒那边传来。
“你不回我消息不想跟我说话可以，但你不管爸妈死活了吗？你知道他们为你的事情有多操心吗？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周青淮，你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岁。”
傅恒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想要挂断电话，手机被周青淮伸过来的手拿走。
没有关免提，女人继续道：“又不说话是吧？你总是这样！”
“让你考个编制就这么难吗？你认真一点我相信是没问题的！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爸妈都老了......”
傅恒的确对周青淮知之甚少，但就算再不了解，她也能听懂女人的话有多么令人窒息。
至少，对于已经离开家到外打拼的周青淮来说，对从小想干嘛就干嘛根本不会顾虑那么多的傅恒来说，那些话都像是一根又一根尖锐的刺。
让人听了不舒服。
傅恒善做主张夺过周青淮的手机按了挂断，而后转头对闭着眼不知醒着还是醉着的周青淮说：“对不起。”
周青淮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他才摇摇晃晃站稳，对傅恒道：“谢谢你，早睡。”
然后动作迟钝地掏出房卡开门，将傅恒关在外面。
本来想进去照顾醉鬼的傅恒，心里乱作一团，站在门口愣了很久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靠在自己肩头的人不安分地动了一下，傅恒拉回思绪，垂眸看轻轻皱起眉来的周青淮。
这人醒着时一副美丽生动的样子，睡着又乖得没边。
傅恒不禁想：这么好的一个人，到底是谁要跟他过不去呢？
那些短信，那样质问与谴责的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轻轻撩起傅恒额前发，他泄气地叹口气，闻到周青淮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客栈标配的洗浴用品很一般，傅恒向来用不惯，随身携带了小瓶装精致昂贵沐浴露和洗发水。
周青淮则在附近小商铺随便买的，红石榴味，是清淡好闻的果香。
都说每个人有不同且固定的体香，但傅恒打从一开始见到周青淮，就从人身上闻到过不同又好闻的香。
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淡淡蚊香和檀香味道，口腔清冽薄荷味道，洗完脸后一股说不上来是椰奶还是米香味......
这个男人身上，总是有千变万化的色彩和香味。
快到达周祈慎公司的时候周青淮才慢慢醒来，抬头与傅恒对视上，他有点懵然地眨了下眼。
突然意识到什么，周青淮冲人笑起来。
傅恒心猛地一颤，笑道：“醒了。”
“嗯。”周青淮从人肩头慢慢起身，扭扭脖子伸了个懒腰。
“睡得好吗？”傅恒问。
周青淮点头：“梦到了我们追一只蝴蝶风筝，蝴蝶渐渐变成天上雄鹰，扇动翅膀俯视着我们。”
“然后呢？”傅恒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后来你坐在雄鹰的背上飞远了，冲我直招手。”周青淮回头，笑盈盈地看向周青淮。
“还挺坏的。”
傅恒没懂周青淮最后一句话，轻轻“啊？”了声。
周青淮笑容肆意，“把我丢地上，自己飞起来了，不是挺坏的？”
刹那，车内响起傅恒爽朗的笑。朱检不由得从后视镜看了眼，看到自家少爷笑得开怀，像被点了笑穴。
他好久没看到少爷这样笑了。
“哈哈哈哈，周青淮你怎么想的哈哈哈。”傅恒笑得眼泪打转，“你居然说我。”
周青淮耸耸肩，“我梦里就这么想的，不过梦醒了也这么想。”
傅恒从椅子上爬起来，看向周青淮，眼角眉梢笑意未散。
“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梦醒了也还怪我？”
“因为我也想骑一下雄鹰嘛。”周青淮为难地蹙眉。
那当然是因为嫉妒傅恒能骑上雄鹰的背，嫉妒他能飞起来，飞到碧海蓝天，与自己拉出长长的线。
还有，那条线也会像风筝线一样，迟早会断掉。
傅恒捧着肚子笑了一阵，才抿抿嘴道：“嗯，你说得有道理，但你肯定没梦完，下次做梦记得接着梦下去。我会驯好鹰，命令它飞回去接你。”
朱检不由得再次看向后视镜，心想这小孩子过家家的对话，到底是怎么从这两个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大人口中说出来的。
朱检：“......”
少爷几时返璞归真？还有这个周青淮到底几岁了？
想不明白。朱检愣是皱着眉摇了下头。
车还没停稳，周祈慎的声音就从地下车库里响起。
傅恒嫌吵般捂了下耳朵，推开要抱过来的周祈慎。
“傅大少爷可算回来了！”周祈慎坏笑着，将傅恒打量一番，“看来玩得不错嘛，少爷。”
“你离我远点。”傅恒推了一下周祈慎。
周祈慎一身反骨，一下子楼上傅恒的肩膀。
“重色轻友，去趟乌镇就要和我淡了？”
傅恒皱眉，“我对狗过敏。”
周祈慎：“？？？”
“好啊傅恒！”周祈慎跳上去就是一个锁喉。
看俩人打闹就跟看猴似的，一旁的周青淮乐呵着，也不动手帮谁。
突然，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傅恒停下跟周祈慎的打闹，转头看向周青淮。
只见他紧蹙眉头，明媚双眸顿时充满煞气，严肃地盯着手机。
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只是像见到了让自己极为痛苦的东西一般，怔愣着，恐惧着。
他像是被水鬼扼住了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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