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式落笔可谓是相当大胆,什么颜色都敢往上糊,就按照自己内心深处的感觉,丝毫没有犹豫。
秦画师起初看得心惊肉跳。
这小孩何止是没学过画画,恐怕连像样的画作都没见过几次。握笔的姿势生涩别扭,画笔在他手中笨拙得像根烧火棍,蘸了颜料就往画板上猛戳。
然而随着色彩层层叠加,奇妙的变化发生了。原本突兀的色块开始相互交融,过渡自然而和谐,整幅画面渐渐焕发出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有点意思……”秦画师摩挲着下巴,眼中闪过惊喜。在这个处处受限的基地里,像零式这样纯粹而自由的灵魂实在罕见。
他没有打断零式的创作,只是轻轻上前,耐心地调整了他握笔的姿势:“手腕放松,让画笔成为你手指的延伸。”
画布上,最初设想的蓝天绿树已被深邃的蓝色覆盖。最大的色块渐渐显露出某种生物的轮廓,却始终模糊不清,好像隔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
零式忽然停下画笔,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画了。”
起初他只是觉得有趣,但随着创作深入,笔触间竟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双手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指引他下一步该如何落笔。
可越是画下去,心中的滞涩感就越发强烈。胸口闷得发慌,就好像听到了死亡的哀鸣,那是一种深沉的悲伤。
秦画师接过未完成的画板,神色渐渐凝重。他端详良久,轻声问道:“小孩,你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吗?”
零式茫然摇头:“不知道。但它好像在哭泣,很……痛苦。”
“我来吧。”
零式起身将画笔递还。秦画师在画架前坐下,仔细洗净画笔,重新蘸取颜料。
随着他娴熟的几笔勾勒,死寂的画面突然焕发出生机。他转头看向零式:“小孩,这是你想画的吗?”
零式凝视着画面,既感到陌生又莫名熟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为何会深深烙印在心间?
但那股牵引着他的力量确实在指引他描绘这个形象。经过片刻思索,他肯定地点头:“嗯……”
这跟秦画师原本轻快的画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秦画师好像也陷入了这个极端里。
他凝视着画布,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情绪中,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它叫鲸。”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种生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那时候地球太冷,海面全被冰封,它们浮不出水面……”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画布上深蓝色的色块:“寒冷和窒息,让它们活生生憋死在孕育它们的大海里。”
零式静静地听着,忽然间似乎理解了秦画师话语中蕴含的沉重。如果连孕育生命的温床都能变成致命的利器,那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这样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您还好吗……”零式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关切。
秦画师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解释道:“百年前的资料都已经被基地列为禁区了。我所知道的这些,都是雇佣兵从外界那些失落城镇里找到,然后在黑市上贩卖的信息。”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画布,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你说你没见过,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画出这幅画的,但是……真的很棒。”
他转向一直靠在门框上的黛西:“谢了黛老板,你拐来的这个小朋友我很满意,我现在要收他为徒。”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黛西这才慵懒地直起身:“这有什么,都是老搭档了,合作共赢嘛。”
她转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不忘提醒:“对了,这小孩的初衷是来打工的,你可别忘了付钱。”
秦画师笑着摆手:“嘿嘿,小事儿,没问题。我这人最讲究诚信了。”
他转而看向零式,神情变得认真:“行了小孩,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傅了。”
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今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九点,准时来上班。”
一连许久,零式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每天在秦画师那打下手,渐渐的也能帮上一些忙。
他们的工作流程已经相当熟练。
秦画师负责勾勒出画面的初稿,他便接着在已有的线稿上进行精细的刻画,最后再交由秦画师做最终的审查与调整。
待一切完成后,这些画稿就会被送到黛西那里进行大批量的印刷。
日复一日,零式总是深深地埋着头,面前桌案上堆积如山的画稿。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作画,让他的脖颈和后背持续传来酸胀的疼痛。
每天回到家,他都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倒在沙发上,活像一条被风干的咸鱼,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以往,他细化的都是师傅已经完成基础的稿子。然而这天,画室里却破天荒地来了两位陌生的男人。
他们径直走进了秦画师那间通常不对外开放的休息室。零式看见师傅抱着一叠空白的画纸,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他对此并无好奇,只是按照惯例,安静地留在外间。没有师傅的吩咐,他从不擅自进入里间。反正这事与他无关,能趁机在外头偷得片刻清闲,倒也乐得自在。
然而没过多久,休息室内便隐约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响,压抑而断续,此起彼伏,持续了大约三个小时之久。
当声音终于停歇,那两位陌生人率先走了出来,他们神色如常,脸上甚至带着一种饱食后的餮足感。
待他们离开后,秦画师才抱着厚厚一沓墨迹犹新的画稿走了出来。直到这一刻,零式才恍然明白,那些需求量巨大的、特定题材的画稿,原来是这样“创作”出来的。
他随后被吩咐进去打扫。房间里的气味十分难闻,他不得不先开窗通风,待味道散去一些后才敢进入。
看着那张凌乱的床铺,零式心底甚至涌起一丝庆幸,幸好自己从未贪图方便在这张床上休息过。
同时,他也对秦画师最初提到的“模特”一词,有了更为具体、也更为深刻的理解。
“零式,看我带来了什么。”
博士推门回家,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轻快。他手里提着一条风干的咸鱼,那鱼眼睛上翻的模样,竟和瘫在沙发上的零式有几分神似。
零式累的不想说话,博士却喋喋不休,开始控诉起年轻人的懒惰:“一连好几天了吧,我每天下班就看见你躺在沙发上,年轻人就应该有点活力,一直躺着像个什么样子,骨头都酥了吧?”
他并没有懒惰,也没有成天躺着,相反他很是勤奋,每天都在辛劳的画稿,虽然博士不知道,但是也不能这样污蔑,他心里泛起一丝委屈。
他觉得他现在应该开始生闷气,但是博士对他的教导,就是不能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藏有恶意,博士不清楚他的状况,是他多日的表现才让博士有所误会,所以,他也有责任,不能对博士发脾气。
“对不起博士,”他有气无力地回应,“我就是今天突然觉得特别累,想休息一下。”
听到零式说不舒服,博士立刻放下手中的咸鱼,神色紧张地快步走来。
微凉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语气里满是担忧:“难道是发烧了?嘶……好像没有啊。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药?”
零式有些疑惑,他只是有点累,博士为什么会那么慌张?难道是他刚才表现的太过虚弱了?应该不至于吧。
他强撑着坐直身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有精神:“没有,我只是有点困了而已,没生病。”
“哎……行吧。”博士直起身,双手叉腰看了看他,“你先休息,我去做饭。”
厨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的轻响,零式望着博士忙碌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别样的意味,博士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长辈,虽然他一直强调他还年轻。
……
零式画的多了,熟能生巧,他总能提前完成秦画师交代的任务,余下的时间便被允许自由创作。
也陆陆续续的画了很多,零式没有出过基地,甚至连西区都出不去,所以他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能画人物。
他画了许多人物肖像——养育他的博士,欺骗他的维尔,带他来这里的黛西,还有给了他第一份工作的师傅。这些面孔填满了他最初的画纸。
实在是画无可画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许久未见的讨厌鬼布防官,记忆中最鲜明的,是陆执举枪射击的瞬间,那般果决,毫不留情。
零式重新铺开画纸,画笔勾勒出那日的场景。他忽然意识到,在陆执扣动扳机的前一刻,那个女人其实尚未完全失去理智。但事情就是这般凑巧,几乎在她扑向旁人的同一瞬间,子弹已然出膛。
陆执就好像有预感一般,如果不是他提前举枪射击,那么起码会有一个人会被那个女人攻击,所以,他的冷漠并不是无缘无故。
他冷静的保护每一个人,可人们却恐惧他的冷静。
零式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中陆执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他突然觉得那种奇怪的牵引又来了,他拿出另一只画纸,随着牵引开始勾勒出画面。
他画出了一片奇异的森林。柔韧的枝条相互缠绕,树冠之上是漆黑的夜空,唯有零星星光点缀。而在枝叶的掩映下,处处散发着朦胧的荧光。
低洼处的温泉旁,石头上生长的苔藓泛着幽微的光晕,低矮灌木丛中,花瓣薄如蝉翼,自身发出柔和的光芒。温热的泉水蒸腾出迷蒙的水汽,让整幅画面笼罩在梦幻般的氛围中。
这就是他内心深处一直向往的地方。
凝视着画中森林的幽光,再看向一旁陆执肖像里的眼眸,零式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明明那么讨厌,可他的眼睛像极了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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