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还是在她眼前驶离,沈郁白最后的那个“好”说得平平淡淡,让人摸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林杳带着金友媛从公交站转到地铁站,金友媛期间偷偷偏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表情如常,就又低下头去。
这个点儿不早了,该去欢乐谷的人早就进去了,门口没什么人,林杳到的时候沈郁白正斜靠在摩托车旁,连头上的头盔都没摘,长身玉立,两条长腿交错搭着,浑然一副松散的样子。
他远远望见了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摘了头盔,把摩托车锁好,走到她俩面前,往侧边扬了扬下巴,问:“走?”
金友媛从林杳身后探出头来,仰头盯着他,问沈郁白:“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吗?”
沈郁白不置可否,理了理自己斜挎着的包,背过身去往检票口走,只说了一句:“遇上了就一起吧。”
林杳在他身后挑了下眉,没多说什么,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金友媛第一次来这里,但是她胆子不算大,能接受的最刺激的游乐项目是海盗船,再高的就不行了,鬼屋也不行,所以三个人都只能玩一些比较温和的项目。
排队排得累了,三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沈郁白请她们喝了奶茶,金友媛抱着奶茶吸了几口,两条腿晃了晃,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什么东西从她眼前路过都要瞅两眼。
沈郁白一直没什么兴致,甚至边坐大摆锤边打呵欠,一副很困的样子,休息的时候就伸着一条胳膊搭在长椅的靠背上,打呵欠的时候眼里蒸腾出一点点水汽,沾湿了睫毛。
场内还是很多人,各个项目都大排长龙,林杳侧头看了他一眼,复而转回视线,说:“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
“我走?”他散漫地拖着调子应了一声,嗓音无精打采的,“留你一个未成年在这儿照顾另一个未成年?”
林杳眉头微蹙,下意识反驳:“你不也——”
少年轻飘飘睨她一眼,睫毛倦怠地垂着,声音也懒懒的,咬字却清晰:“我是成年人。”
林杳被他噎了一下,撇撇嘴没说话,心想着十八岁又没什么好了不起的。
金友媛夹在中间,看看沈郁白又看看她,最后还是乖乖地喝自己的奶茶。
“以前没见你这么善良,还会惦记别人的安危。”林杳边抽了几张卫生纸递给金友媛边说。
“啊,怎么说呢?”他叹了一句废话,背脊往后顶了顶,靠上长椅的靠背,又低低念了一句,“我偶尔起了兴致的时候,也会想做个好人。”
欢乐谷里的音乐声很大,七零八落的乐符撞击着她的耳膜,林杳只是看了他一眼,极为平静地敷衍了一句:“哦,明白。”
金友媛本来还想再多待一会儿,但是被林杳掐着时间拉走了,再玩下去就瞒不住金家父母了,回程的时候,沈郁白说自己的摩托车没油了,于是跟着她们一起坐地铁。
出站的时候天色渐暗,沈郁白看着手机导航,问:“然后左转进酒阑巷?”
“不。”林杳的手紧了紧,金友媛一直扬着的头也低了下去,她又说,“我们不从那个巷子走。”
沈郁白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绕路,但是也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闲闲地答了个“哦”,只是从他问出那句话开始,即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气氛乍一下凝滞了下来,金友媛的身体很紧绷,从那以后都没有再说过话。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但也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察觉到。
顺利把金友媛送回家以后,林杳踩着路灯下的树影往自己家走,半途又停了脚步,扭头狐疑地看着他:“你难不成还要把我送回家?我有什么能让你担心的。”
她上下扫过沈郁白一眼,“半路上真遇到什么人,恐怕还得我保护你。”
其实沈郁白的身材并不瘦弱,人高腿长的,兴许是年纪轻,也没怎么刻意锻炼过,所以看不出什么肌肉的轮廓,就是美少年的长相、美少年的身材,能挨几下打,但也不是那么抗揍的那种。
沈郁白皱了皱眉,手里的导航还在发出声音,让他直行五百米。
少年半边身子匿在巷墙覆下的影子里,“我走这条路回去而已。”
她一时成了哑巴,“哦”了一声就转过身去了。
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林杳看见阿婆正拎着一串钥匙守在门口,她迎上去,搀着老人的胳膊,“你在这儿……等我?”
阿婆点了头,说:“你今天回来好晚,也没打个电话,我怕是你没带下面大门的钥匙。”
林杳张了嘴,却也吐不出一个字。
阿婆看见了她身后的沈郁白,问了一句:“那是?”
这事儿没什么不好说的,况且林杳也不擅长撒谎,就直接说了沈郁白的身份,阿婆立马笑眯眯朝那边走过去,居然问沈郁白要不要去她们家休息一下。
林杳站在后面觉得有些懊恼,叫了一声“阿婆”也没人理她。
沈郁白看清了林杳的表情,拒绝的意味很明显,所以他眨了几下眼,故意答应了下来。
等到三个人一起进了小区大门,阿婆才拍拍林杳的手,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人家毕竟对咱们家有恩,你得记着点儿,知道了吗?”
林杳低着眼“嗯”了一声。
她家的布置很简单,只不过阿婆爱种花,屋里各个柜台上都摆了小花盆,显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即使在屋内,却也能切实地感受到——已经是春天了。
沈郁白瞭过一眼,很轻地从鼻间哼了一声,毕竟林杳看上去可不是这样有生气的人。
客厅里只有一座很小的沙发,刚好能窝下两个人的那种,窗外的太阳还很大,阿婆边切水果边嘱咐林杳去把房间窗外的那盆花给收进来,别让花晒死了。
那盆花还不小,林杳搬得很吃力,她停下,想了想还是叫了沈郁白的名字:“沈郁白,能不能帮我一下?”
少年眉梢轻动,侧身进来给她搭了把手,把那盆花抱了下来,林杳直起腰看见他的脸,又皱了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他嗓音松散,眉眼一转,往窗外眺了几眼,没看她,“原来你也会客气地说话。”
这下换林杳的表情变得古怪了,“我当然会,请人帮忙不得客气点?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转身就走,沈郁白动了动脖子。
真是客气不了三秒钟。
窗外挂着的晴天娃娃撞到防盗窗的栏杆上,沈郁白看清了上面糊成一团的油彩,心想林杳的品味可真是糟糕。
沈郁白也没多逗留,尝了几口阿婆切好的水果就准备走,老人家对他很热情,还想送他到大门口,被他回绝。
他下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掉了,像一块罩住灯火的黑色绒布,只从缝隙里透出一丝丝天光。
路口对面还有人在摆摊,摊布上从乌龟、鸟,到兔子、仓鼠,各种家养的小动物都有。
沈郁白蹲下身,在那群仓鼠窝里挑挑拣拣,只有一只紫灰色毛发的鼠扒着他的手指咬,没咬到皮肉,只是把他的指甲咬出一个豁口。
摊主觉得很抱歉,告诉他:“那一只是一线仓鼠,最野了,很难驯的,要不您看看这边这几只?”
沈郁白没理他,把那只灰毛鼠揪起来看,小家伙凶悍得很,在他指间扑腾了几下,沈郁白看了看,是只母的。
他漫不经心地把仓鼠扔进笼子里,随口答:“没什么,就这只吧。”
直到人拎着笼子走远了以后,摊主瞅了眼自己的仓鼠堆,最凶的那只终于被买走了。
他嘟囔着:“没见过有人专门挑着凶的买。”
入了夜以后温度就低了下来,路边刮了风,路上的摊都卷了铺盖回家,窗台上的衣架被风吹得左右摆动,撞到栏杆上发出咣当声,林杳打开窗户把外面的衣服收进来,衣服上都沾了一股凉意。
她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跟林平的聊天界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回家。
计算着时间,林平那边的工程应该快结束了,可这几天她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林平都没有回,不知道又在忙什么。
林杳低眼关上窗,把收进来的衣服叠好,床头柜上的日历被撕了一页又一页,再撕几页就该到她的生日了,往常每年林平都会记得的,再忙也会提前问她要怎么准备。
可这次没有。
她知道大人都很忙,林平尤其忙,既要巴结好上面的老板,又要安抚好下面的工人。
爸爸、阿婆、舅舅,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世界转动中的每一秒都是忙忙碌碌的,城市的夜也是灯火通明,她不能要求任何一个人为她停下脚步。
林杳打开台灯,坐在桌前继续写卷子,手里的笔没墨水了,她往笔盒一摸,摸到一支重量不轻的东西,抬了眼看过去,发现是自己之前送给胡玉婷的钢笔。
估计是不小心装进她的文具盒里了。
她端量着那支钢笔,黑色笔身,笔帽上镶了一圈金,攥在手里沉甸甸的。
林杳只是看了一眼,又搁了回去,用惯了轻量的中性笔,拿着这种有重量的就写不好字了,还是适合胡玉婷用。
就像第一次接过这个礼物的时候,林杳就清楚地知道,眼前那个泡在雨气里长一双狐狸眼的少年,跟她的人生乘坐的是两辆不同向的列车,分别驶向南北极。
一个抬头看极光,一个低头看冰雪。
站在地球两个端点,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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