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乔麦经常出去和王粤约会，程可跟别的朋友露营三天。于是，宿舍又变成了冷清的样子。
那日无风，窗户开着依旧发闷，好像燥热的空气凝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棉花。
薛艺嘉坐在椅子上，不断踌躇着要如何向李依开口。思绪没有捋顺，门却不合时宜地开了，李依洗漱完毕走了进来，脸色和天空一样苍白。
“早。”薛艺嘉开口。
“早。”李依边说边把洗漱用具收好，貌似是感受到薛艺嘉持续的注视，她回身问，“有事？”
薛艺嘉心里一紧，熟悉的感觉猛然袭击。
她想起昨夜趁着屋里无人，她打开了李依的抽屉，发现了李依曾丢进去的东西——是一张折皱的纸，上面潦草的字迹写了几句忏悔的话。
歪歪扭扭，难堪地在中央摊开，多半不是李依的字迹。
她毫无头绪，犹豫半天又把纸条放了回去。
问清楚吧。那时候就有个声音强烈地催促她，即便不问血迹的事情，也先旁敲侧击从纸条开始。
薛艺嘉深深吸了口气，做好了被讨厌的准备，尽量委婉：“李依，我问你件事儿好吗？”
李依被她小心翼翼的态度惹笑了：“又是有关周云何的？”
“不是……是关于你的。”
李依微顿，眼里骤然闪过寒光，语气略显生硬：“什么事？”
“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收拾宿舍把你的抽屉打开了下……”薛艺嘉知道自己的理由蹩脚，但她已经无计可施，“我看见了一张纸——”
话到此，李依整个僵住，薛艺嘉忙道：“不过我没扔，你不用紧张。就是想问一下那是什么啊？千万别嫌我八卦。”她故意多嘴，搭配上和善的笑容，希望李依不要介意。
李依垂睫，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片刻又突然笑了，笑得刻意别扭，嘴角夸张地上扬：“路边捡到的废纸。”
“……啊，这样。”
两个女孩都知道这是谎话。
“那我不多问了。”薛艺嘉非常识趣地说。
“……”
“不过，如果需要我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讲。”
“谢了。”两字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只有她们可以看见的坑。
风顺着窗沿吹进来，把半开的帘子吹出鼓鼓的形态。
李依将椅子挪了挪，想往桌子前靠近，可出于心神不宁，椅子腿“哐”一声撞到了桌子。薛艺嘉故作没听见，伏在桌案上继续研究数学题。
不久，耳边又传来了尖锐的声响，是李依在拖拽椅子，与地板交锋发出的声音。
好刺耳。
薛艺嘉尽量不去在意，余光看见本子上那个黑点，蓦然想到那天讨论小组结束后，周云何跟陈嫣说的一句话，其实是在明里暗里地埋怨自己。
她当时很想辩解，奈何时机已过。
确实，那一节课薛艺嘉有意无意地躲着少年，许是交谈少了，她留意到他拇指因为粉笔灰没擦干净而清晰的指纹。
一圈圈地绕……
研究数学题直到中午，薛艺嘉和李依去就近的食堂吃了饭。外面的天晴了，露出一抹湛蓝。
薛艺嘉把盘子吃得干干净净，这是她强迫性的习惯：“我可能多余问，但下午有球赛，和我一起去看吗？就咱们两个。”
她着重强调只有她们二人，因为她发现李依和乔麦、程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四人一同出行总会很尴尬。
李依舔了下筷子上的菜汁，拒绝道：“不去了。”
“好吧，你要是同意我反倒觉得奇怪了。”薛艺嘉笑着转头，窗外阳光耀眼，终于等到了一个晴朗的日子看球赛。
“去看周云何的吗？”李依在她起身时突然问。
她微愣，见缝插针试图把李依拽起来：“周云何邀请我的，去捧捧场。走吧，一起！”
“不了。”李依却没有旁人会出现的犹豫，始终坚决，“你去吧。”
薛艺嘉望着李依决然离开的背影，女孩的四肢被长袖长裤修饰得瘦弱，让她有点难过。
从食堂先回宿舍取了下书包，再出发薛艺嘉选了一条生僻的路线。
这一带楼房她只在地图上见过缩略版，大部分是年迈的楼，砖色陈旧，爬山虎更加肆无忌惮，垂挂下来要遮住每一扇窗。
她想起某日偶遇周云何，少年神秘兮兮地道：“这里闹鬼。”
“骗小孩还差不多。”她不信。
“是真的。”周云何在她面前倒着走，这样两人可以面对面。
她往半遮半掩的窗户看了下，除了古老瞧不出端倪。“你看见过吗？”她没头没脑一句话，见周云何不明，解释道，“鬼。”
“哦。”周云何转正身子，同样去看老旧的玻璃窗，“见过心里有鬼之人算不算？”
薛艺嘉无言以对：“算？算吧。”
那天不久，他们就碰见了陈嫣和曾璃，再往后的聊天薛艺嘉一概没参与。她听身边的人有说有笑，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后来周云何离开，她和陈嫣、曾璃进了同一个班。陈嫣坐在前排毫不吝啬地说：“唉，有的人生来桃花运就旺盛啊！”
“别感慨了，你知道他不可能只属于你。”曾璃平平无奇地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这里的他，薛艺嘉猜百分之百是周云何。
陈嫣的表情不得而知，许久才听她轻佻地道：“呵呵，我问过他想不想谈恋爱，他妈的，他说嫌累。”
“那你呢？”
“我？”陈嫣有意停顿，“我跟他一样。”
“般配啊。”曾璃忽然笑得很大声。
“般配吗？”陈嫣的音量不变。
闪回记忆里的两名女生同样出现在了篮球场边，坐在中间一排。薛艺嘉冲她们点了点头，抱着书包正在琢磨坐哪里，有人就跑来猝不及防地把包抢了过去。
“周云何！”她气愤地喊，抻直手臂为自己讨个公道。
书包被周云何欠欠地举得很高，悬在半空中。她个子中等偏矮，踮起脚尖够了两次都够不到。
她抬眸，近在咫尺的少年有种浑然天成的潇洒……和妩媚？他黑色瞳仁映出了自己模糊的身影。
薛艺嘉郝然，心中滚滚热流又气又臊。
“放松点，三心二意看球赛哪像样子。”周云何见她罢休后，幼稚地把书包藏在了背后，“成天苦大仇深的，你要是实在想复习，结束后我陪你。”
薛艺嘉简直欲哭无泪，平复好心情，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也就是我脾气好！”话落，她头也不回地走上看台，诚心坐在了最后一排。
偷偷地，薛艺嘉用余光瞄周云何的行踪，看见少年把自己的白包放在了黑包之上。那只黑书包是周云何的，薛艺嘉认得拉链上灌篮高手的挂件。
哨声吹响。
她又一次看他的球赛，这次没有陷入贸然的回忆。
风平息后的球场上，落了零散的几片叶子。
少年格外积极，跳起来投篮时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暖阳倾斜而下，把他的头发照得金灿灿的，不时点燃他眼底的笑意。
赛点紧张的氛围里，薛艺嘉好想高声为他加油，但不等鼓足勇气，就有人取而代之。
陈嫣在喊周云何的名字，周云何也回应了一个清澈的笑容。
薛艺嘉轻咬下唇，最终话没出口。
心乱如麻，乱糟糟变成一团捋不清的线。一切尽在暗地里涌动，她有些害怕和胆怯，这是喜欢吗？
她根本说不清楚。如果是喜欢，又为什么呢？是出于和许言相似吗？
许言到底去了哪里，将近三年薛艺嘉毫无头绪，甚至于可否再见都没把握。而生活总是喜欢开荒诞的玩笑，让她遇见了周云何。
周云何和许言在某些方面很像。
这感觉有一点像暗恋，同时又不完全是。在暗恋的怦然心动以外，还有无法忽视的熟悉感。
场上，哨声再次穿刺进空气。
上半场的比赛结束，周云何被陈嫣带头的几名送水的女生拥簇，仿佛享受众星捧月的快感。不过没多久，他就抽身跑到了看台最后一排。
“你们俩有情况。”梁秦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歹毒笑道。
“正常交友都不行啊。”薛艺嘉反驳道。
“如果大家都是这么交友的，那天下就没有单身狗了。”梁秦吐吐舌头，说完调头跑开。
良久沉默，耳边只有淡淡风声，刮在耳骨略微发痒。
薛艺嘉理了理黑发，眺望远方的薄云，广阔的天空下，她却感受不到无拘无束的放纵。
“薛艺嘉。”周云何突然唤，声调略显沙哑。
“嗯。”她习惯性地回头。
周云何的眼神暗哑，话到一半无声地悬在嘴边。风萧瑟，吹起少年零碎的刘海，露出白皙的额头。
午光温柔，抚平张扬和桀骜。
她确定，那刻她眼里只有周云何，明朗如当天转晴的天空。可是……
薛艺嘉垂下眼睫，睫毛长长的投下浅浅阴影。如果忘记一个可以像电脑上的删除键那样简单就好了，用鼠标勾选那些记忆和感情，然后统统丢进废纸篓。
是不是就不再矛盾了？
她好害怕，怕没能释怀思念，又同样伤害了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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