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曚曚亮，外面飘起了绵绵细雨。有人在被窝里发脾气：“谁啊大早上的没轻没重。”
“抱歉抱歉。”薛艺嘉捡起来自己不小心碰倒的水壶。对面床位的乔麦裹得像个大蚕蛹，只露出脑袋在外面。
“上课去？”昨天旅游回来的程可也被吵了起来，又是类似的场面，她们三个人说话，李依独自沉默。
“嗯。”薛艺嘉用纸把地板擦了擦，还好水壶见底，以至于没有造成更大的灾祸。
“学生会招募的事情你们看了吗？”程可坐了起来，美丽的头发散落下来，顺着肩膀藏进睡衣里。
乔麦没答，薛艺嘉往对面一瞧，原来又睡着了。
“看到了，你要报名？”她替代性地答。
程可把被子掀开，真丝睡衣散发出珠光宝气似的光泽：“想试试。”
“嗯，试试呗。”薛艺嘉鼓励道，忽然想问程可是不是为了林辰？因为据薛艺嘉所知，林辰也要报名学生会。
“喏，这又要开始忙起来了，期中考试和面试准备。”程可自顾自地发牢骚，却一脸傻乎乎的幸福相，好像已经在脑补日后和林辰共处的时光。
薛艺嘉无奈地笑起来，不忍心打扰她美好的幻想，一个人悄悄收拾好东西，背包出了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薛艺嘉慢慢回过头，朝李依的床缝里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被子的一角耷拉下来。
她很想告诉李依外面下雨了，可怕对方不回应造成尴尬局面，犹豫三分最终离开。
走廊里空空荡荡，冷清得不像样子，乔麦哥哥和嫂子的照片，反射着屋外迷离的雨。
这是南城的初雨，下在十一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下得连绵。雨滴顺着树叶往下滑，落在水坑里掀起涟漪。
薛艺嘉打一把透明的伞走在熟悉的路上，不知道是因为时间早或是雨天，总之看不见什么上课的人。
前几日的时候，她都走这条路去自习。她从没在自习室里遇见过周云何，但会在路上偶遇。“出去玩？”大前天，她破例当着五六个人的面问他。
周云何面无喜色，只是愣了下：“哦，嗯。你？图书馆？”
她点头。
“不去那个旧图书馆？”
她无言以对。
周云何这才笑了，一带而过这个话题。
当然，队伍里少不了起哄架秧子的人，每次都以周云何的制止潦草结束。后来，周云何为此事道歉，给她发了信息。
薛艺嘉：没关系。
那是她简短的回复。
再往后，他们只会在碰见时打招呼，免去了寒暄的环节。
进入教学楼，薛艺嘉在地毯上蹭了蹭鞋底的泥泞，整间教室只零零散散坐了三五个同学，梁秦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抬头刚好看见了她。
“呀，早。”梁秦隔着好几排座位跟她喊话。
她将书包放了下来，笑道：“今天来得这么早？”
“嗯，昨天失眠了。”
“没事吧？”
“没，就是愁开学愁失眠了。”梁秦打了个很足的哈欠。
薛艺嘉侃道：“现在睡也来得及。”
“说得对。”梁秦点头。
薛艺嘉像往常一样，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摊开开始在上面写日期。教室的门开合几下，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人，她的余光看见他们的鞋子，但压根没放在心上。
直到下一秒，桌子突然晃了下，有一人扒在了自己跟前。
她抬眸，感觉浑身血液骤然倒流，直至沸腾。
周云何右手支着下巴颏，倦怠的模样。少年穿一件薄荷绿的运动衫，衬得皮肤比以往白净，两颊红润像被阳光烫过一样。
晨雾中，他的身躯好似宇宙精心折射出的影像。
“早。”周云何低眸看了眼她笔记上寥寥几个字，“薛小姐，可以让我坐你身边吗？”少年可怜巴巴的眼神，嘴角的笑容却还在荡漾。
薛艺嘉哑然，完后忽地站了起来，没头没脑地道：“你随便，我去厕所。”
她刚走出一步，周云何也同样起身，一把拦住了她。“薛艺嘉——”周云何拖着长音，好在教室里谈话声纷杂，没有吸引太多注意，“我改邪归正，求上进，还得请你帮忙啊。”
薛艺嘉眉头微蹙，躲开少年直勾勾的目光。
之前，周云何在数学课上讲题的举动，她以为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找乐子，想出风头，现在却彻底换了一种画风。
“老周啊，”后排的梁秦走下来，手里握着空水瓶，成为了这出戏的最佳观众，“我就说你小子有猫腻，怪不得怪不得，为了女神不择手段。”
周云何没有反驳，语气温和：“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回过头来，薛艺嘉听见他重新对自己道：“以后你要是来得早，记得帮我占个位置。”
话落，少年将黑色书包丢在了她的座椅旁，不由分说地坐了下来。
薛艺嘉站在原地，脚下像长了钉子，她愣了几秒，恍惚地重新回到座位上。
“不去厕所了？”周云何欠揍地问。
“去了…也躲不开。”她磕磕巴巴地说。
周云何点了点头，舒服地趴在左胳膊上，刘海往下垂，盖住了眼角：“昨天都干什么了？”
“呃……”薛艺嘉愕然，想到昨天自习回宿舍，曾在一旁偷看周云何打球赛的场景。当然，她不会承认：“就学习吧。”
“一整天？”
“什么？”她拿起黑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很慢地写标题。
“一整天都没出门？”
薛艺嘉皱了皱眉：“早上去了图书馆，不过很快就回去了，外面下雨就回去了。”
周云何叹了声：“那我昨天在篮球场，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脱口而出。
“昨天老周还崴了脚。”梁秦拿着灌好的水瓶回来。
“是…吗？”薛艺嘉下意识查看。
周云何不动声色，聋了似的一直趴在桌子上，眼睛微合。见状，薛艺嘉又回头看梁秦。
“那还能有假。”梁秦道。
“你们都好不小心。”她故意把那个“们”字说的很大声。
“没有啦，只是老周而已，就他不小心。”梁秦赶忙撇开关系。
人渐渐到齐了，最后一拨进来的同学看见了周云何，都开始大惊小怪：“呀！周少爷奋发图强的新闻看来是真的喽。”
周云何爱答不理地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周云何，不跟我们坐后面？”其中一女生停步在一旁。
“不了。”周云何敷衍道，“来得早就坐前面，下次要是来得晚，你给我占个位置？”
薛艺嘉坐在一边听他们谈话，笔尖差一点戳破了纸张。
那女生脸色微红：“滚蛋，才顾不上你呢。”
寒暄过后，少年再次紧闭双唇，用余光瞄了下薛艺嘉。光色又冰又冷，画出少女美丽圣洁的侧影。
教授进门，暗中发生的悄然落幕。
上课的时候，薛艺嘉注意到周云何拿出了笔记本，他的字体和许言不同，比许言规范。
“借我一下。”中途，周云何突然把她的本子拽了过去。
“喂……”坐在前排，薛艺嘉不敢惊扰教授，所以声音完全没有威慑力。
“文科不是我强项，但你文理兼修，咱们互相帮忙。”周云何说得理所当然，在她的本子上看了又看，林林总总抄了三句话，“谢啦。”
他瞅她一眼，谄媚地笑了下。
薛艺嘉不吭声，默默把本子拿了回去。
可能因为少年之前缺课过多，类似的场景在当天的课里发生了四五次。到后来，薛艺嘉一见周云何往这边瞧，就自觉把本子递过去，免去不必要的交谈。
“谢。”那是周云何说的一个字。
她匆匆点头，怕自己会分神，从而捕捉不到教授说的知识点。
一节课的时间过得很快，前所未有，从没这么飞速。“如果需要，课后我把笔记拍照发你，别再在课上传来传去了。”她收拾书包的时候跟周云何提议。
“就是啊，你那样多影响别人，人薛艺嘉是好学生，哪像你吊儿郎当，成天没一件正事。”梁秦高高的个子出现在视野里。
好学生。
薛艺嘉无奈笑道：“梁秦说得对。”
周云何不太满意地打量她，完后猛然回身对梁秦说：“你有完没完，赶紧走了，不然曾璃就跟别人跑了！”
听见曾璃这二字，梁秦面不改色，但若在场，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倏忽间暴露的低气压。
薛艺嘉怕他们在教室里吵起来，连忙解围：“都别贫了，赶紧走吧。”
“谁贫了？”周云何忽然激动起来，略带委屈地盯着她，“明明在帮你说话。”
薛艺嘉语塞，情急之下徒然抓起周云何的书包，一溜烟跑到了外面。至于为什么拿少年的书包，她说不出所以然，现学现卖周云何常用的招数罢了。
穿过拥挤的走廊，她差点摔了一跤，跌跌撞撞跑到拐角的墙前，大口大口地喘气。自己的书包单肩背着，周云何的书包抱在怀里。
太狼狈了。
她在等，静静等自己的审判到来。
果不其然，一分钟的功夫不到，走廊里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可是……是梁秦跑了过来，似想抢走周云何的书包。
“干嘛！”薛艺嘉条件反射把书包抱得更紧。
梁秦一愣，她也愣了下。
“你们别再打闹了行吗。”她如此解释，希望可以撇开自己护着周云何的嫌疑。
心里的审判官此时也到场。
“给。”她把书包丢给他，然后心虚地转身离开。
“竟敢学我的招数。”周云何嘟囔了句，接着在后面高声喊，“薛艺嘉，你站住！”
她不答，脚步越来越快，即将迈下最后一节台阶时，周云何蓦地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她差点人仰马翻，不过少年扶住了她。
“有完没完？幼稚死了。”她气不打一处来。
周云何的表情在她抬眸的瞬间还是冷淡，旋即变得开朗，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走，要去哪儿我送你。”周云何自顾下了楼。
“为什么？”她却站住不动。
“还要原因吗，我想呗。”周云何觉得好笑，偏头注视着她。
“学校那么多女孩，你那么多可暧昧的对象，干什么非得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没听梁秦说吗，我要学习，我和你们又不一样，我……”慌不择言，她糊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话。
而周云何就静静站在她跟前，一言不发。
他们在楼道里上演了一出好戏，过路的人就配合地发出各种怪叫。
薛艺嘉置若罔闻，她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求他，不要再靠近了。
——对不起，我不过把你当成另一个“他”对待和接近了。我不能，也不敢重蹈覆辙。
及时止损。
是我需要的。但，能否做到呢？又是另一个问题。
良久，真的是良久。
对面周云何僵硬的脸才抽搐了下：“那是我自己的意愿吧。薛艺嘉，你以为你是谁？管得真宽。”
然后，少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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