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图书馆里的半圆形窗户还是老样子，外面的爬山虎没有丝毫萧瑟的迹象，暖光在枝叶的缝隙间跳跃，融化了前天下的雪。
周四的讨论小组取消，发了套模拟考卷让大家自行复习。
薛艺嘉穿了件厚厚的毛衣，站在神秘的小隔间，因为空间封闭而少了寒意。她举起手机给那扇美丽的窗户拍照，手指按下圆键的瞬间，一个模糊的身影猛地窜进了画面。
奈何为时已晚，手已经摁了下去。
在梦幻的窗户前，有位少年俊俏的侧脸背着光。不清晰，因为虚焦变成许多交错的光影。
“周云何。”她不高兴地喊了声，点开照片就要删除，手机却被周云何一把夺了过去，“还我！”她理直气壮地伸着手臂。
周云何不理，把手机背在身后，妖冶一笑：“怎么眼睛这么红啊。”
薛艺嘉躲开他的注视：“没睡好而已，你把手机还我。”
周云何无动于衷：“可以还，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抢东西你还有理了。”薛艺嘉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
周云何没搭茬，靠在桌旁故意挡住她的视线，陈述罪名般道：“昨天晚上你没回我信息。”
“当时心情不好，抱歉。”
“以后要是不想回复我，就给我发个表情包吧。”
“那么麻烦干什么？”薛艺嘉看过去的同时猛地抬手，想夺回自己的手机，但没成功。
“麻烦吗？”周云何盯着黑屏看了几秒，“至少我不会太担心。”
“说人话。”
“是真的。”周云何撇撇嘴，“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哭的，那样我还怎么做人啊。”
薛艺嘉淡然望去，看着少年张扬的笑容，也忽地跟着笑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个从不给自己立人设的人居然还在乎名声。”
“小意思，改过自新而已。”周云何举累了，把手机还了回去，“那张照片不要删。”
“为什么？”她把照片打开，放大给周云何看，“人影这么模糊，根本分不清是谁。你要是想，我可以重新给你照一张。”
“不用，”周云何盯着屏幕看了少顷，留下一句，“你知道是我就行了。”
薛艺嘉怔怔眨了眨眼，看少年起身走向出口，剩她在原地半天没有跟上。
——我知道是你？我怎么知道？？
她低头，屏幕暗了下去，她立即用手轻触点亮。
画面中的人影只有含糊的一个轮廓，但是格外巧合，那颗鼻翼上的黑痣却留下了不轻不重的一笔墨点。
“磨叽什么，快走了。”远处周云何催促。
“去哪里？”她边问边急匆匆地把东西收拾进书包。
“你不是复习完了吗，出去转转。”周云何等她拉上书包后再次举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笨重的书架，抵达满是灰尘的昏暗楼梯间。薛艺嘉的脚步明显快了些，紧紧跟在周云何后面。
少年止步，戏谑地道：“还怕蜘蛛啊。”
“快走。”薛艺嘉用手戳了下他的肩膀。
“都没有了，你看蜘蛛网也没了。”周云何指了指墙角。
她压根不理会，赶紧从铁门出去。他们所在的是二楼的读书区，正有一拨人往这边走，看见她从封闭的铁门后出来，统统愣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一时语塞。
而就在此刻，身后的门开合，因为开得有点大，发出“吱呀呀”的响动格外引人注目。周云何跟着走了出来，这下那群人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旧图书馆的隔间并不广为人知，谁知道他们从秘密空间出来，会被误会成什么样子。
薛艺嘉一时半会儿没有明白过味，偷偷瞄了下人群，意外发现了两张熟悉的脸孔，好像是在学生会见过。
“顾一，这不是记笔记的小学妹吗。”戴眼镜的男生嘀咕。
顾一？
她记了起来。那日逃离学生会的房间时，身后有两人谈话，其中一人的名字就叫顾一。
是这位啊，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各位别误会，”周云何慢条斯理地启唇，“事情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薛艺嘉一愣再愣，恍恍惚惚明白了些许，脸都要白了，心说周云何绝对是故意的，真是越描越黑！
“哪有哪有，现在学弟学妹们都很开放，我们也不会在意啊。”眼镜男搭茬，却被顾一狠狠怼了下。
人群之中，薛艺嘉就感觉这名叫顾一的男生在有意无意地看自己。出于不自在的原因，她朝周云何递了个眼色，两人便速速离开了。
“认识？”下楼的时候，周云何无意间提起。
“学生会的时候。”
“学生会……”周云何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你又打什么算盘？”
周云何没答，突然抬手朝远处招呼。
“老周！”一楼咖啡馆前，梁秦正拿着一杯咖啡走出来。他戴了一条黑色的围脖，简单的修饰却让整个人焕然一新。
而…跟在梁秦身后的，是美艳的陈嫣，浑身上下散发着熟女感，毛衣下搭配了可可色的短裙，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周云何在看见陈嫣的瞬间，表情有一秒凝固，完后才像化霜似的慢慢解冻。
薛艺嘉也看见了陈嫣，这位从没跟她正面打过招呼的女生，此时正用一种难以解读的目光打量自己。
曾璃曾说过，陈嫣是周云何的前女友。这件事情她一直没有忘。
“好巧，你们来这边干嘛？”梁秦喝了口咖啡，烫到舌头似的“嘶”了声。
“人家是小情侣了对吧。”陈嫣歪着脑袋，嫣然一笑。
“啊？没有吧。”梁秦讶异地看陈嫣，立刻就被一个眼神喝了回去，“哦哦哦，是是是。”梁秦才明白过来，连连附和。
“你们呢？高中同学叙旧吗。”周云何的笑容浅浅，或者远看，那几乎不像一个笑。
“也是碰巧遇到了。”梁秦解释。
站在一旁的薛艺嘉却心不在焉，只是看见咖啡馆门口，曾璃推门走了出来。
曾璃的头发又短了，长度连小辫都扎不上，还换下了此前大红色的毛衣，变成了深深的褐色卫衣。
曾璃正在东张西望，手里拿着一杯带冰的果茶，她的眼神飘忽，在最后一刻与薛艺嘉对焦。蓦然间，曾璃笑了，眼睛弯弯的，嘴角却没多大变化。
“你正巧在图书馆啊，走，一起复习。”曾璃道。
陈嫣却对曾璃的到来毫无反应，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腕上的挂链。
“你不是不用复习吗。”一直沉默的梁秦突然说。
曾璃往右瞥了眼，赌气般道：“需要，现在需要可以了吧。”
那是薛艺嘉初次从这女孩的语调里听出了波澜，非常明显的波澜，好像在生气，又不太像。
但他们两人的渊源她不好插嘴，只是为难地笑了笑：“我刚复习完，要不明天吧？”
“明天好呀。”陈嫣猛地抬头，突然插话让几个人措手不及。
“你？”周云何皱眉。
“不行吗周少爷？你可以改过自新，我就不行啊。”陈嫣娇俏地问。
薛艺嘉不给周云何说话的机会，上前大方笑道：“可以啊，咱们三个一起。不过我们复习历史，确实科目不同。”
“没关系，我跟着就好了。”陈嫣挽起了曾璃的手臂，曾璃没躲，朝薛艺嘉点了点头。
周云何的脸色不太好看，低喃一句：“走了。”
“明天见。”薛艺嘉对剩下三人道。
“明天见。”其中两人回复。
出了图书馆，人行道的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剩下一部分化成了淡淡水印。风吹来，刮在脸上火辣辣的。
“你和陈嫣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薛艺嘉踮着脚尖，绕开有水渍的区域。
周云何扯了扯嘴角，眉宇的轮廓在白光下很清秀：“太复杂，你不知道为好。”
“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啊。”她负手朝周云何看，“你是不是辜负了人家？现在搞得她对你有敌意。”
“想哪儿去了。”
“本来就是啊。你越隐瞒，我越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说的就是你。”周云何话音未落，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薛艺嘉气得躲开，哀怨地盯着少年。
她原本出于许言和自己的过去想将心比心，不再追着陈嫣的话题不放，可现在又恨不得把周云何的情史挖个干净。
“你就是心虚了吧。”她是有不悦的。
周云何并未否认这一点，想了半天说：“你要是真想知道，哪天时机成熟，我告诉你。”
“说话算数？”她立刻去看他的眼睛。
“嗯。”少年语气昂扬。
“好，那咱们拉钩！”她伸出小拇指。
“你几岁啊，还拉钩，现在小朋友都不这么干了。”周云何吐槽她。
薛艺嘉却丝毫不觉惭愧，坚定地道：“你不拉钩就说明你不是真心的。”
周云何叹了口气，无奈也伸出小拇指：“我发誓，要是我有哪一点骗了薛艺嘉，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薛艺嘉一听，心下一颤：“其实……也不用这么狠。”
“不这么狠，你又要说我不是诚心的了。”他挑了下眉毛。
迎着十二月呼啸而过的寒风，在校园化雪后的街道，他们各怀心事，做了个小小的、幼稚的、体面的约定。那个瞬间，青春和时间碰撞，绽放出绚丽耀眼的花火。
“听林辰说，你们学生会要在学校里挂彩灯，到时候我去帮你们。”分别时，周云何笑着对她道。
薛艺嘉都没来得及回复，周云何就帮她答：“这么说定了。”她望向少年仓促离开的背影，眼神中一直习惯性压制住的感情缓缓泄露、散开、融化。
周云何不喜欢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她便偷偷藏匿了起来。
那个背影，她依旧无法把两个从一开始就重合的影子彻底分开。
慢慢来吧。
寒假，就做个干脆的了断。然后真心实意，只爱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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