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野快步走出医院长廊的几分钟里,闪过许多纷杂的念头,并不自主。
首先,他咒游雀撞死算了,留在世上作孽多端惹人不快。
而后,他觉得撞死太便宜这个人了,这种千年难遇的祸害就应该配一个最痛苦的下场。
最后,他认为游雀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收了钱却屡屡不记得职责,永远偷奸耍滑,忘记自己承诺要演好骆荒。
还说要做就做最后一个骆荒。
极其诡异的一夜,北京的五月夜里微凉,小助理是第一次来首都,迷失在西直门换成13号线的地铁站里——自进京后,骆总便没让她再跟着,差她自由活动了。
蛛网一般的地铁线路图在眼前铺开,恰时手机一震,老板问她:“人呢。”
小助理飞快解释:“不好意思老板,我在地铁里迷路了……”
“?”
“我这就打车!老板请指示!”小助理匆忙调头出站。
“不用了。”老板的句号和他的脸一样冷淡,小助理直觉后颈悬了一把刀,完了完了,第一次出差就掉链子。
小助理边穿越人海边打字:“老板您在哪?总部吗?”
“邯郸。”
啊……?
小助理迷惑又尴尬,脑子不太清醒:“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
“回蒲城。”
难得骆野还会跟一个频频出错的笨助理解释,言简意赅几个字:“你留京。”
小助理彻底凌乱了,怎么刚来就……成留守儿童了啊!布药哇老板!
美女助理背上是学生气的双肩包,茫然无措停下脚步,回望一眼出站口,第一次对人生产生了疑惑……我好像是个吉祥物。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作为音乐学院应届大学生进入encoer,直接被安排到大名鼎鼎的骆氏太子爷身边做助理,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更不合理的是,小助理发现公司员工也都同她一样年轻,应届大学生居多,整个encoer居然找不出几个可以称之为前辈的人。因此encoer的内部环境十分欢脱,在没有骆总的员工小群内,他们聊的全是不着调的幻想,每个人都带着从学校里带出来的青稚气,理想致死,玩乐万岁。
都觉得自己是漏网之鱼,莫名其妙抱上了骆氏大腿,包括小助理在内大家都有侥幸心理。
小助理出发前满心欢喜,本以为此次出差终于可以触及核心项目,不用再当个端茶倒水的小角色了。不料想,骆总自打进了京就再也没见过人影,交给她的任务就是自己玩去。
玩也没玩明白,小助理揣度圣意,觉得一定是老板的考验,于是把“玩”的目标锁定在livehouse,还针对台上乐队做了笔记和背调呢!
本打算回去就写一份出色的工作汇报交给老板,结果老板……
跑掉了?!
小助理蔫头耷脑又钻回了地铁,继续在蛛网迷宫找寻人生出路,末了发挥出牛马最后的自觉,给老板发去一串祝福。
【猫好猫等待.jpg】
【老板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途径廊坊、石家庄、邯郸、安阳……每一次经停站播报响起,骆野都深恶痛绝,怨气如果能作燃料,这趟高速列车兴许能再快些。
蒲城没有机场。
没有停机坪。
落后,贫瘠,荒芜。一切能形容一个城市差劲的词汇都在此刻完成镌刻,印刷成一部字典,被京爷硬邦邦摊开,又一页页捏皱。
穷山恶水出刁民,骆野心中只剩这一句话。
刁民本刁回到金丝笼中时,那个300块实习生不知道在门口等多久了,牵着狼青望穿秋水。
实习生见人回来,兴奋的招手,挥了几下僵在半空——老板的爷爷铁青着脸,周身气焰不太好惹,与下午时的笑意盈盈大相径庭。
待游雀走近,实习生发现对方衣衫不整,领口大敞着,胸口若隐若现一道锐器所伤的猩红色。他的长卷发异常凌乱,像刚在草地里打过滚,有两粒苍耳点缀在发梢。
游雀几乎是踉跄地扑到门口,把狼青都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
实习生大骇:“您……”
游雀抬抬手,眼底有难以压制的浮躁:“别问。”
他身上有浓厚的骆荒的烟味,狼青过来嗅他,游雀炸毛了:“快点牵走!”
“哦,哦……”实习生忙将狼青牵远了几步,表情很呆:“需要我牵到我家吗?”
“随便,你家不是宠物店么,寄养多少钱?”
“一天60。”
游雀:“码。”
实习生反应慢半拍,游雀不耐烦催促付款码,扫了300块过去:“五天的,别再让我看到它。”
生活过得抠抠搜搜的小城老板除了购置画具,从不会为其他事物爽快付钱,此刻鸟脾气上来了,就想图一清净,看见天敌就烦。
实习生觉得莫名其妙的,收了钱,一步三回头把狗牵走了。
清净却是没清净多久,游雀用冷水冲洗胸前伤口时,电话响了。
“我的魔鬼会按耐不住……”
“我的魔鬼会翩翩起舞……”
不太顾得上接,他远远瞥了一眼,又继续手中的动作。
他处理伤口的方式相当糙,两指一拈,一块锈迹斑斑的小铁片被硬生生从皮肤里拔了出来,丢进盥洗池。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谁知道绿化带里会有一口没有盖的井,井里还竖着一块不长眼的铁牌。
游雀觉得自己活该,偏偏手贱心也贱,开车路过一片惹眼的玫瑰丛,莫名其妙想要一朵。就像小孩突然想要一颗棒棒糖那样,他任性的停了车。
结果掉沟里才发现,那他妈是月季。
他总这样,好像总能有差强人意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好好当个漫画家,大环境说没就没。好好经营着枪花,店快成别人的了。
好好活着,结果也没有活的很光彩,自诩潇洒,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好消息”砸晕了头,不知道如何反应好了。
恨也恨得不明白,妒也妒得不淡然,当人实在是件反天性的苦差。
人类很多时候能控制自己的**,但他不能,他的瘾就是瘾,他会本能地去放纵灵魂里的魔鬼,甚至放大……有时候他很厌恶那种感觉,他的**之匣插着两把剑,一把叩天地,一把见红尘。
被思绪裹挟对游雀来说是件危险的事,他的字典里没有代价,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他会想赊点什么,用来满足自己的一时之欢。
好想……要一个抱抱啊——他叼着衣摆往胸前倒酒精,没痛觉似的,眼都不眨。任谁也不会想到面无表情做着这些的人,脑内会飘过这样一句软绵绵的话。
“砰——”
突然,一声震响。
一千二百里加急,北京的朔风吹到了蒲城,毫无预兆。
修长的身形拉出一道漆黑的影,如果来阵穿堂风,他的外套会被吹起,配煞神登场的BGM,味道就对了。
骆野风尘仆仆,双手插兜。
游雀属实一愣。
“你……”还真回来啊?!
“游雀,你真能作。”啪,一盒什物扔了过来,朝脸砸的。
游雀本能反应的接住了,低头看去。
“不用看,够你死一轮。”
游雀:“……”
骆野看着他,眼眸晦暗。
游雀胸腔愉悦地一颤,嘴角翘起:“怎么,要打架啊?”
明知故问,小人得志,百无禁忌——没有一个精准的词汇来形容这么糟糕一个人,骆野心情复杂的逼近,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记忆里,骆荒买过一只红鼻子不倒翁摆在书桌上,无论怎么蛮力放倒,都会触底回弹,耀武扬威地回敬相同的力道。骆野看游雀,觉得他就是那只穿红戴绿的不倒翁。
骆野靠近时闻到酒精味,凌厉的眉微微向下瞥,眼下的人多此一举捂了捂衣襟。
“藏什么,我看见了。”
“哦。”游雀转过身背对人,不紧不慢系扣子:“看见了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没有同情心。”
“你自己作死,让别人同情什么。”
游雀系好了扣子,低着头没动,用后勃颈示人:“我还以为你会说,‘你现在是骆荒,身体不是你自己的’。”
“不是连枪花都不要了吗。”骆荒讽刺。
臭棋篓子掀棋盘了,筹码还做什么数,假惺惺装什么身居要职。
“那你不还是赶回来了。”游雀一针见血辩驳,“来做赔本买卖?”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
游雀眼眸低垂,视线游离在被骆野砸过来的小盒子,扁扁嘴,回头了:“你买这个,给谁……”
话音没落,手腕被大力扯住,天旋地转。
游雀在一秒钟的错愕中,想骆野也是个卑鄙小人,只会搞偷袭,论正面交锋他肯定敌不过的,自己空手都算胜之不武。
但这架势明显不是打架,没有打架先剥人衣裳的。
游雀闭了闭眼。
事已至此,先……做吧。那些爱啊,恨啊,人类喜欢给行为下定义,是很没意思的。
他有点痛,胸口痛,其他地方也痛。
所以本能的喉舌发出信号:“轻一点,行吗?”
性/事其实是件很哲学的事情,因为无法伪装,游雀一直都认为,它是一盏照妖镜。无论是衣冠楚楚还是斯文矜骄,上了床都会现原形。
语言与做派皆能用来骗人,肉眼能看到的,都是人类想给别人看到的。他画漫画时是个体验派,情事亦然,他的身体可比双目聪明多了,能分辨出君子的暴虐,也能分辨出人渣的温柔。
游雀发现骆野掩藏不了笨拙,像个还处在口欲期的小孩在装大人,比起“做”更喜欢“咬”,一点也不成熟。
骆野居高临下看他,都第三次了,还是带着逼良为娼的不自愿。可惜他的不自愿没能通过照妖镜的考验,南天门外,铁棒将三十三重天捅了个窟窿。
丹田火烧的旺,弼马温恼羞成怒,一脚踢翻八卦炉,天火流星从兜率宫簌簌下,游雀便落成了火焰山。
春木涂炭,生灵祭灾,瞬息荒原。
妖孽如何?妖孽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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