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有蝉声悠远,飞入千门万户。游雀神思恍惚的动动耳朵,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是盛夏了。
他的季节观念不太好,体感只分“春天”和“其他”,另外三季对他来说过得很快,仅仅是连接晨昏的一条丝线,分出冷与热的区别。
他听蝉有些久了,一旁的方医生清了清嗓子:“你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发现了吗?”
游雀将将回神,心不在焉点了头。
方医生一板一眼记录着什么,又问:“是那件事以后经常这样吗?”
游雀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太确定:“总不能要求一只自我认知是鸟类的小孩保持人的理性。”
“理解。”方医生说着合上了笔记本,瞳孔充满了狂热:“你的情况我已经尽数了解了,这对我来说是意外之喜,感谢你配合提供素材。”
她说完立即觉出不合适,眼底浮现一层尴尬:“额抱歉,医者的成果依附于患者的痛楚,我的学术往往伴随刺痛。”
游雀没所谓的哂笑:“这才哪到哪,痛苦是创作的温床,谢谢老天爷赏饭吃。”
方医生略带无奈看他:“你才是骆荒的亲弟弟吧,一模一样的话,他也奉为佳臬。”
“世间艺术家共用一根筋。”游雀笑。
但方医生还是能看出,面前的青年笑得有些刻意,好像嬉皮笑脸是什么很强大的武器,能将方才他吐露的往事一击必杀。
方医生听了那样惊心的故事后,其实是心怀恻隐的,她小心翼翼说:“这些,我会替你保密,不会让骆野知道。”
“嗯。”游雀没心没肺道,“知道也没关系,我从来不怕人知道。”
方医生看着他,意味深长挑了挑眉:“即便鸟类不认同,但在人类的普世意识中,性具有独占性、攻击性,你我都无法保证骆野的底线。”
那倒是,游雀下意识摸了摸颈侧,还在隐隐作痛。
方医生是他主动叫来的,他需要解开一些困惑,给昨夜悲从中来的彷徨找一个出口,于是毫无保留把自己剖开给方医生看了。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缄口不言的岁月史书可以轻易启齿,比他想象中容易好多。
游雀有心问:“你有什么看法?”
方医生思索道:“我是否可以把你与‘骆先生’发展恋爱关系理解为一次自救初尝试?”
游雀脸色及不可查的变了变。没否认。
方医生叹了口气:“对不起,你踏出勇敢的第一步,被我们毁了。”
游雀无言以对。
方医生说:“我希望弥补你,即便你以后与骆野断绝了来往,我也愿意和你交个朋友,为你提供免费的服务。”
“嗯。”游雀无可无不可应了。
方医生在他离开前,给了中肯的建议:“在还没有形成良好的自我认知时就遭遇Pick-up Artist的人,往往会在潜意识里埋下恶性成瘾的种子,你会不自觉被有着始作俑者相同气息的信标吸引,产生生理□□,也许是天气,也许是物品,它不可捉摸……但记住,要反抗本能,反抗到底!”
游雀听进去了,他面带微笑起身。
方医生又突然喊住他,补充道:“其实你的方法可行。如果反抗不了,就去恋爱吧……谈一场贪婪的恋爱。找一个从身到心完完全全独占你的人,至此之后,你也饱含侵略性地独占他,永远自私下去。”
“听着像反派才练的邪修。”游雀一瞥,笑了,“还好我也不是好人。”
游雀离开方医生的研究室后,径直去了楼下的停车库,司机已经在等。
骆野知道他预约了美术馆,派了一个司机送他,游雀与那位陌生司机叔叔四目相对,讪讪点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司机为游雀拉开后车门,一句话也没问,安静的往目的地开。
游雀不知道配备司机的有钱人们坐车会不会跟司机聊天,他大眼瞪小眼尴尬了半天,忠于还是没忍住:“您怎么称呼?”
一片沉默。
“咳大叔,辛苦您了。”
还是沉默。
这时电话响了,游雀看了眼接起来:“你不是在开会吗。”
“开完了。”骆野说。
“我正在去美术馆的路上。”游雀望着窗外风景,“找我有事?”
骆野顿了顿,缓缓道:“他不会跟你说话的,一个字一千,想害他这个月没薪水你就继续。”
“?”游雀倏然抬头,“你能看见我?”
“嗯。”
“草。”
骆野很理所应当:“这是我的车,我有权利查看车内监控。”
“。”变态才会在自己车内安监控吧?
路上堵了会儿车,游雀到国家美术馆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走预约程序堂堂正正进去的。
不愧是首都的美术馆,比他以往见到过的都要大,他一进去便如飞鱼入了海,穿梭进人影瞳瞳。里面刚好有在举办某位已故画家的个人展览,游雀漫无目的跟随人潮,一头扎进了山水墨色间。
水墨画是他不擅长的,枪花偶尔会有客人想要纹水墨风,他都拒绝了。纹身是种没有后悔药的选择,他不想自己的画板终身留下劣迹,即便现在洗纹身技术已经发达,但还是如人生一样,怎么洗都会残留痕迹。
虽然不擅长画,但欣赏美的能力是天生的,他津津有味看起来。时而有看客讨论猜测画中留韵,他忍不住会卖弄讲解两句。
手机里,骆野好像很闲,一直在找他说话。
【X】在看什么。
【荆?】画。
【X】什么画。
【荆?】绿牡丹。
【X】哦。
过了一会儿,又问。
【X】在看什么。
【荆?】锦鸡。
【X】同类。
【荆?】?
【X】继续。
过了一会儿。
【X】在看什么。
游雀不回了,有完没完。
一路走马观花到宇宙摄影展区,游雀对天文作品兴趣一般,才想起摸出手机,打算拍张北斗星表示来过。
自动跳出前置摄像头,他一怔,自己脑袋后闪过一道眼熟的身影。
同时,屏幕上方弹出骆野的消息。
【X】回头。
游雀蓦然回眸,正对上骆野漂洋过海的目光,隔着人头攒动,骆野的脸给四周自动打了马赛克,今日他俊朗得有些突出了。
他西装革履一尘不染,与馆内不修边幅的闲散客格格不入,他出现在这儿,只会让人觉得是领导视察。
果不其然,游雀跳过他朝后看,他身上跟了两个点头哈腰的中年人,带着场馆的工作牌。
游雀半惊讶半纳闷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你跟踪我啊!”
后面的两个中年大肚腩当即大惊失色看他,骆野摆摆手,示意他们到此为止。
中年男人离开之前,不太甘心说:“那您先参观,希望贵司能再考虑一下。”
摒弃左右后,骆野淡淡道:“有副套画要做剧式展览,相关音乐剧版权在玲珑。”
像是在解释自己没有跟踪,主动得有些刻意了,游雀不可置否撇嘴。
“你早说今天也要来。”游雀嘀咕,“我就不来了。”
骆野:“躲我?”
游雀煞有介事摸摸脖子:“万一你再发作狂犬病。”
“……”骆野微微蹙眉头:“我昨晚已经道歉了。”
有吗?
这下不得不结伴同行,游雀觉得有点扫兴,同时又有那么一丝犹疑……怎么偏偏这么巧偶遇,明明知道他今天也会在,不是日理万机么,版权部是吃闲饭的么,用得着太子亲自来。
从天文摄影走到人文摄影,游雀变得闷闷不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骆野叫住了他。
“这副,你还没有看。”
游雀堪堪回头,见骆野停在一张少数民族在捕捉萤火虫的摄影作品前。照片内容并没有什么稀奇,游雀纳闷地转过头:“看什么?”
骆野敛眸,游雀随他的视线移动,看到作品右下方的摄影师落款——《照夜清》骆荒(已故)。
游雀一惊,反应过来:“这是云池镇!”
他走近,仔细看照片,指着说:“居然还有盛惊浪和阿桑……嗯?这是谁?”
照片里出现一个陌生女人,美皮艳骨,突兀地出现在萤火虫的微光后,显得她与当地的风土民情格格不入。
骆野深邃的眼眸注视过来,看着他,凝视他,似乎在验证眼前人有没有说谎。
游雀迷惑:“怎么?”
骆野:“你不认识?”
“废话,我怎么会认……等等。”游雀脸色刷得变了,呆呆地侧目复看一眼。他勉强稳住了声线:“那是我妈妈吗?”
“嗯。”
游雀:“她为什么会在骆荒的小院。”
“……”骆野不执一言看着他,知道游雀心里门儿清。
游雀闭了闭眼,感觉舌头开始打结:“这是骆荒生前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是。”
“她是去逼他的。”游雀沉了沉声,“这张照片就是她诱杀的证据。”
“是。”
游雀心情更坏了,问:“你是故意引我来看的,你想问罪。”
骆野眼底闪过一丝仓促,不动声色转身挡住了女人的脸,语气很淡:“她毁容前长这样,看过就没遗憾了,走吧。”
游雀恍惚抬眸,歪了歪头。
骆野沉吟片刻:“没看够,还不走?”
“你……”
“冤有头债有主,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荆什么。”
游雀愣:“?什么荆什么。”
“谁知道你荆什么。”骆野别开脸,“你又没说过。”
游雀瞳孔微张,惊讶了:“你想知道我叫什么?为什么,以后不演骆荒了?那可不行,你断我财路。”
“。”真吵。
“不过既然是在北京,我也没驾照,那我就叫……荆小花?”
骆野转身就走,花个屁。还在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照夜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