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水梨子的番外

十四岁之前,我都叫水梨子,在峨眉山上的停云庵里长大,我有三个师父,她们教我所有她们会的东西。

我是被捡来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是没关系,我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又谈何失去呢,更何况我还有我的三个师父,她们给我的爱,我不相信会比其他小朋友从自己父母那里获得的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停云庵,在我的想象里,等我长大后,我也会是和自己的三个师父一样,在这座停云庵里练功念经诵佛,与花虫鸟兽相与为邻。

可是我的未来被那对自称是我的父母的人打破。

他们真的是我的父母吗,是又怎么样呢,他们来我就一定要跟他们走吗?可是师父们的意思也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师父她们要抛弃我吗?

那时的我不过十四岁,已经懂了很多东西,但还是看不懂很多东西。

那对自称是我的父母的人,说是在十四年前不慎把我在峨眉山遗失。

十四年前,我还是个婴儿,要多不慎才会把我遗失在山中。

多拙劣的借口,遗弃就是遗弃,如果真的是不慎遗失,真的在意我的话,怎么会十四年才会回来找我。

我问大师父:“他们讲得再好听,抛弃就是抛弃,他们抛弃了我一次,师父们也要抛弃我一次吗?”

大师父摸着我头,说:“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缘法,前面的十四年,是我们的缘分,后面的缘分,你来自己选择吧。”

二师父依旧肃着脸庞:“他们毕竟是你的生身父母,于情于理于法,你都该跟他们回去,这段缘分,等你自己去了结吧。”

三师父抱了抱快要流泪的我:“只要你愿意,停云庵也永远是你的归巢。”

于是,十四岁的我,在三位师父的目送中,踏上了了结这段缘分的旅途。

十四年前,三位师父在一株珙桐树下捡到了还在襁褓中的我,珙桐树开满的鸽子花落在我的小衣上,师父们便给我起名水梨子。水梨子,是珙桐的别称。

而在那时那刻,我在行政系统里的名字,是“明招娣”。

我的师父们没有接受这对夫妻要捐赠的香火,只对他们提了一个要求,如果想把我带走,我必须改名为“明桐”。

我的缘分永远与峨眉的那株开满鸽子花的珙桐树相连。

我会是一只会飞回来的鸽子。

跟着这对夫妻来到昙市后,所有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告诉我明家很富有。

可是我不认同,有钱便是富有吗,账户上那串数字就代表富有吗?

这对夫妻看不惯我每天蹦上蹦下,认定我是野蛮没有教养,很快就把我送进了一所所谓的贵族私立中学。

而所谓的贵族中学里有一群人,我不认为他们具有人的品格。

开始时他们还好奇地观察我,后来发现我似乎毫无见识,跟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我便成了他们可以肆意取笑欺负的对象。

师父说过习武之人不可欺负普通人,我忍耐了好久。

直到这个学校的一名中年老师,似乎看我真的软弱可欺且背后没有依仗,而我可能也真的长了一张小白花的脸,他把我单独叫到教室里想要摸我。

在我人生的前十四年中,我在佛韵悠远的停云庵长大,没有接触过这些事,对于他人的猥亵感到迟钝,但是可惜,我对别人冒犯并不迟钝。

我掰断了他两根手指。

可能因为心虚,之后的几天他并没有开始报复我。

我对温静雅说了此事,她不耐烦地换着身上的首饰边说:“他怎么不摸别人只摸你?”

于是我戴上了面具不再摘下。

这是二师父送给我的川剧面具,我相信它会保护我并给我带来好运。

戴上面具的我在人群中显得更加怪异,同学们对我的孤立也愈演愈烈。

但是没关系,我找到了和我一样孤独的朋友。

他与我一样躲着人群,他和我一样不快乐,当然我们不快乐的点并非完全相同。

一开始我们并没有说话。

怎么开始聊天的也记不清了。

后来我们什么都说,但也都有保留。

那时的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对这个人世间都不感兴趣了,我还记得他充满疑问的问话:“做优秀的人,做精英,就能幸福了吗?为什么我不快乐。”

在之前的聊天中,我也隐约知道,他的母亲对他的要求严苛到了变态的程度,她容不得他犯一点的错,要求他必须保持优秀,而学校里,过分的自律与优异,有时也会招致孤立。

我们都没做错什么,可最后不快乐的都是我们。

来到昙市之前,我没有过过被比较的人生,对他的经历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们的不快乐都是一样的。

在这里我只有这样一个朋友,我不希望他消失,于是对他说:“明天我就可以摘下面具,你要看哦。”

只要见到明天就好。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人生嘛,不都是一日一日地过去的吗。

他却说:“你是偶然撞进了笼子里的小鹰,虽然也会被鸡鸭鹅啄伤,但总会飞走的。或许明天就要飞走了,天空宽广,不要摘下面具回头。”

一语成谶,我们都错失了当时约定的那个明天。

那名被我掰断手指的中年老师,按捺了一段时间报复的心情,发现也确实没有家长过来问责后,便毫无顾忌地开始了他的报复。

包括但不限于,暗示其他学生我刻意勾引他,小小年纪心思不正;在课堂上故意点我回答超纲问题,在我在回答不出来后,公开辱骂我野蛮粗放毫无廉耻之心。

可是廉耻之心与我回答不上课堂上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但是班上的那些同学并不管这些,只是光明正大地睨视着我偷笑,那笑声里的意思很明显:你就是不知廉耻。

没有人听我的解释,包括那对夫妻。

他们认定我没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缺乏管教,觉得我丢人,把我从学校带走,办理了退学。

在所谓的家中待了几天,我便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事实:他们之所以如此嫌弃我还要坚持把我带回,不过是因为在这一年明宏确诊了没有生育能力,而DNA检测显示我确实是他们的孩子。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对于基因传承的执念荒唐到如此可笑。

很快,为了“管教”我,我被塞进了一所纠正青少年问题的寄宿学校,我被关起来,他们也终于不再为我操心。

寄宿学校里没有暴力,只有麻木,所有人都被“管教”着,要求做一个正常的孩子。

我还是很疑惑,他们怎样定义的“正常”二字呢。

而在刷牙都精确到分钟的管控当中,我隐约对我的朋友的不快乐有了共鸣。

“你是偶然撞进了笼子里的小鹰,虽然也会被鸡鸭鹅啄伤,但总会飞走的。或许明天就要飞走了,天空宽广,不要摘下面具回头。”

他的话一声一声,在我心头盘旋了很多年。

我是一只小鹰,我当然是,我只是现在翅膀还没有长硬,但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从寄宿学校毕业进入大学后,我再次重新适应社会,所幸这次遇到了很善良的人,她的名字是路琪,一个明明自己活得也很用力,但也愿意尽自己的努力来帮助我的人。

大学三年级,我得知明宏去世,去世的内情如此不堪,他是死在了自己情人的床上,而温静雅却只哭自己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对明宏是如何死的毫不在意。

我从来未理解过他们的世界,这次也一样。

温静雅毕竟还有生我的恩情,我决定再陪她几年,之后彻底了断这段缘分。

而冥冥之中,我与他再次相遇。

大师父说过: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缘法。

这或许就是我与他的缘法。

在我梳理羽翼,准备重新飞翔的时候,他托举着我起飞。

在峨眉的山巅,我听到他对自己十几岁时的疑问的回答:“做优秀的人,做精英,不是幸福与快乐本身,但也能成为获取幸福与快乐的路径,那便是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获得幸福,哪怕只有一个,哪怕只有几个。”

于是我把他载上我的羽翼,说:“走吧,我们一起去看月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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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水梨子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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