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你先挑着,挑完了到那边排队。”

工作人员往右边一指,景歮顺着那方向一看,又见七八个人捧着骨灰盒排成一条长队,跟拿着饭盒排队等着放饭的学生一样。

啧,这想法要是被临一知道了,她会翻白眼的吧。

景歮浅浅笑了一下,开始选骨灰盒。

这卖骨灰盒的地方不大,从左往右一共五个柜台,打眼一看,右边的柜台就更贵一些,木料油亮,雕刻繁复,大而不笨重。

景歮抬步往右边去,人嘛,就死这一次,还是得用点好东西的。他在柜台前站定,往价格栏了瞄了一眼。

嘶,两。。。万?!

景歮疯狂眨了两下眼,赶快往左边走,其实就是一个放骨灰的盒子嘛,都要埋起来的,买太贵的意义也不大。而且临一本来就是一个勤俭节约的人呐。

景歮脑子里这样想着,人已经走到中间的柜台,刚好售货员正在跟一对年轻夫妻介绍一款骨灰盒,景歮也留神听了一耳朵。

“。。。好的木料耐腐防潮,这一款算是同等价位里性价比最高的了。”

最后景歮和那对夫妻选了同款,黑檀木的纯实木骨灰盒,花纹简单,器形常规,挺有高级简约美的。

半小时之后,景歮捧着装满骨灰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出来,刚才阴沉沉的天难得放晴了,他站在殡仪馆门口的遮阴处,迟迟不知道该不该往外走。

鬼都是怕太阳的,临一,你现在怕不怕。

你快想办法告诉我,不然我就一直站在这,你可就回不了家喽。

景歮对着骨灰盒说话,从殡仪馆里出来的人三三两两,倒也没人多看他两眼。景歮看着他们抱着骨灰盒就往外走,阳光照在盒子上,油亮亮的木料发出很润的光泽。

景歮应当知道已经装进骨灰盒里的“鬼”是不怕阳光的了,可他还是不想走,他想听临一“说话”。

下午三点,殡仪馆停止火化,工作人员一边解释一边赶人,没排上队的家属纷纷出来,不停问着自家是明天的第几个。

景歮抱着骨灰盒,往边上移了移,在花坛的边缘站定。

“还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明天重新排号,大家先回去。”

工作人员锁了大门,又一次解释。

没办法,那些家属只得先回家,第二天再来。一大波人从殡仪馆往外走,场面还颇为壮观。

“真是的,下午三点就下班,多烧一会能怎么的。”

“妈的,烧个骨灰也得排队,个球的。”

“明天早点来,家里还一堆事呢,送孩子上学你去。”

“。。。。。。”

交谈声渐渐远去,景歮往上抬了一下骨灰盒,说是不重,一直抱着还真有点沉。

“你这不是烧了吗?怎么还不走。”

工作人员本来都要下班了,看见景歮又皱了眉,语气也有点冲。

景歮心里对着临一道:“你看看,人家都说我了,你再不回话,我可只能走了啊。”

“我稍微等等。”

景歮又往里面移了一下,离阳光照到的地方更远。

“还等什么呀,这里面都没人了。”

“我就站一会儿。”

景歮坚持,工作人员撇撇嘴,摇了摇头,也没再管他。

冬日,北方的天色总是雾蒙蒙的,阳光被散射成一团橙黄的光晕,穿过云层、水汽和冰冷的空气,落到地面上,并不十分耀眼,也不那么灼人,它一如既往的东升西落,只是在落入地平线的时刻像水滴入井中,迅速而毫不留恋。

冬天的夜晚总是猝不及防的。

景歮抬起站的有些僵硬的腿脚,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不肯说话呢?”

接着他叹口气,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样,磕磕碰碰的走下台阶。殡仪馆外,静谧的如同鬼蜮,路灯隔着很远才有一盏,橙黄色的微光只照的亮很小的一片区域。

景歮打开手电筒,摸到停车场,这时候,说一点也不害怕是假的,他加快脚步,搂紧怀里临一的骨灰盒。

待上了车,他把临一放在副驾驶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安全带给她系上。车辆的发动机轰鸣起来,暖风在车里循环,景歮长呼了一口气,开车往临一的家里去。

临一住在长宁小区,景歮经常去,但从来没有进过她的家。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认识六年,四次分分合合,恋爱的时间加起来也有四年了,但临一对景歮来说,依然神秘,依然冷静,依然有不可理解的时刻。

比如她不让任何人进入她的房子,比如她的周六是绝对的自我时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她,比如她二十岁之前的事,是不能问的禁区,比如她不交朋友,即使是景歮的朋友,她也只是淡淡相处,从来不会跟谁格外交好,比如她总是提分手,又总是主动提复合。

景歮转动方向盘,导航提示还有三公里就到目的地了,他忽然有些紧张。

“临一,我要去你家了,你先不要生气。我总得帮你把东西整理好,收拾出来。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出来收拾嘛。”

车里暖气烘的人嘴唇发干,景歮舔了舔,下意识伸手去接润唇膏,但只有空调喷出的暖气流在他手心里凝聚成团又快速溜走。

他沉默的收回手,在脸上抹了两把。

长宁小区里不能停车,景歮找了好久才在路边找到一个停车位。他抱起骨灰盒下车,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但景歮还是把骨灰盒塞进自己的风衣里抱着,他很高,整个人都很薄,这样一塞,反而引得了更多的注意力。

景歮是宁肯别人猜测他的身体,也不想把临一露于人前的。临一是个安安静静生活的人,她一定希望安安静静的死去。

“是吗?是吧。”

“如果我想错了,临一,你来骂我,好不好。”

*

景歮快步走上三楼,临一的住处他是早就知道的。刚谈恋爱那会,景歮总在她家楼下等她,清晨或者傍晚,他到了就发消息给临一,她收到消息会打开卧室窗户的一角,伸出一只手来,跟他比一个“OK”。

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之后,她就会下来,用纤细的手臂挽住他的胳膊。她总是那么沉默,又那么动人。

钥匙钻进锁孔,景歮却在要转动的一瞬迟疑了,这把钥匙和手机一样,都是警察从她身上找到的。这几天,他一直把临一的手机放在口袋里,却没有打开看。临一不会喜欢别人看她的手机的,房间也是一样。

景歮叹口气,靠着门半蹲下来,怀抱里的骨灰盒像是一个木头抱枕,他把头依靠上去,呐呐自语:“临一,我进去了你会不会生气。你得出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办,躲在这个小盒子里,可不行啊。”

“临一,临一,临一。求求你,再见我一面吧。”

“哎,你是谁啊。”

楼梯下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景歮被惊了一下,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缓缓站起来。

那女人已经快步上了楼,景歮一回头,她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你认识这小姑娘呀。”

景歮不认识眼前的女人,此时还是有些戒备,他收紧手臂,把风衣里的骨灰盒箍的更紧。

“认识的。您是?”

“哎呀,你认识她可太好了,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情呀,打电话发消息都没回音的。今年房租马上到期了呀,她还租不租。”

原来是房东。

“还有几天到期?她。。。她找到新房子了,之后应该不租了。”

房东听到不租了,脸一下耷拉下来。

“说要一直租的,这才几年呀就不租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是不能信呀。”说着她翻了个白眼,又道:“还有一个星期到期,要是找到新房子了就早点搬嘛,我这收拾收拾还要租给别人的。”

景歮点点头,现在他不进去也不行了。

“知道了,我们会早点收拾出来,不会耽误您再出租的。”

说完,景歮并没有动作,他在等着房东走,房东却不走,等着他开门。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都知道对方的心思,也都不肯让步。

又过了一会,那房东先没了耐心。

“哎呦,让我进去看看呀,这小姑娘租了之后,我还没来看过呢。这不租了,我得看看卫生呀,电器呀,墙面呀,用的怎么样,再看这押金退不退呀。”

房东提到押金,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们收拾好了,您再来看就是了。”

景歮站在门前,寸步不让的架势。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不通人情呀,你们收拾好了,我还得再来一趟,我不费事吗?现在进去看一眼,到时候我就在手机上验房就行了呀。”

房东有自己的盘算,现在进去验房,能看出的问题更多,押金她就能多扣一点,这也算是她这些年惯用的伎俩。

“我们收拾好,您来验房,一手交钱,一手交房。”

景歮说的很坚定,一点余地也不留,房东着急的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她还得去下一家呢。

“行行行,一个星期之后我再来,你们可得把这弄的干干净净,有一点问题,我这押金可不退。”

送走房东,景歮转身,手放在钥匙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突然而至,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手上的力量不减,景歮一寸一寸的转动着钥匙。

“啪嗒”,门开了。室内的暖意从门缝溜出来,景歮打了个寒颤。

“临一,我们一起进去。”

景歮很小声的说了一句。他停留在这个时刻,像是在等些什么。楼道里很黑很静,于景歮而言,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漠视。就算一直等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

景歮拉开门,赌气一般的长驱直入。门关上,景歮微眯着双眼,想要找到这室内的一点光亮,但没有,就像进入了黑洞一般,只有浓的化不开的黑,遮蔽了所有的目之所及。

景歮拍了拍手里的骨灰盒,有点戏谑的说:“干嘛把屋子弄这么黑,胆子大也不是这么玩的吧。哎,你家灯在哪,我这样在墙上乱摸,碰坏东西可不能怪我。”

景歮碎碎念着,一只手在右边墙壁上摸,他个子高,一般的灯会在他胸口往下的位置,他按照惯性在那个角度左左右右的找。

墙壁很光滑,像是在摸某种硬纸板,景歮一寸一寸的摸,很快就找到了灯的开关。他下意识把眼睛闭上,还不忘跟临一交代一声。

“我可开灯喽,再等你一分钟,不阻止我的话我就真的把灯开开,然后乱动你的东西,直接坐你的床。到时候你可别抓狂啊。”

景歮说完,“狂啊”的回音弱弱的在房间里飘荡了几秒,之后一切沉寂。景歮在心里数秒,一、二、三。。。。。六十。

整整一分钟,时间流过,却好似静止,数到最后,景歮的手指止不住的发抖,他破罐子破摔一般按下开关,房间里灯亮了,他闭着的眼睛也一时忍受不了突然而来的光亮,一瞬间的刺痛,一行泪滴下来。

“临一。。。”

景歮叫她的名字,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眼睛适应了光,他缓缓睁开眼睛,猝不及防看到的,却还是黑。

公寓式的房间一览无余

黑色的墙面,黑色的窗帘,黑色的床单,黑色的书桌,黑色的椅子,黑色的衣柜。。。。。。

像是。。。钻进了黑色的套子,像是身在地狱。

景歮把临一从怀里拿出来,黑色的骨灰盒跟这个环境倒是很搭,他喉头滚动,完全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总爱穿淡色衣服的临一的家。

他往前走了一步,却不经意的踢到了散落在地上的矿泉水瓶,这时景歮的目光才看到更加细节的东西,木质的地板上,黑色一块一块的黏在上面,这不是地板材料,而是污渍,很久没有拖地,被人为踩出来的污渍。

再往里走,所有能够摆东西的平面都被填的满满当当,衣服,零食,瓶瓶罐罐毫无章法的堆叠在一起。景歮皱紧了眉头,开始怀疑自己进错了房间。那个总是干干净净,身上有好闻的果香味的临一,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不知不觉,景歮已经走到了床边,衣服从半敞的衣柜里溢出来,像座桥一样一直搭到床上,两米的床只留出一片可以睡人的干净区域。景歮怀疑自己只要在这座“桥”上轻轻一碰,那就是“天塌地陷”。

床边的窗台上,几盆枯死的花散发着臭气,景歮凑近一看,盆子里的水高出土壤很多,即使是冬天,里面也有在扑腾的小虫子。

整个房间,唯一干净整洁的地方,就是那方书桌。景歮伸手蹭了蹭桌面,一丝灰尘都没有。

桌子上整齐的放着一排书,有《黄帝内经》、《金匮要略》、《千金方》和《塞利格曼幸福启示录》。

景歮一一拂过有些磨损的书脊,可以想见临一每天阅读它们的模样。

书桌之上,平整的放着一个红色封皮的本子,和一张信笺。安安静静的等待在那里。

景歮把骨灰盒放在书桌上,把椅子拉到身前,信笺和本子都被他拿到手里,不停摩挲着。

他有些不敢去看,也不忍去看。

这时候他才发觉,临一的生活离他是那么遥远,远到无法跟他心里任何一刻的临一去对照,他对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竟是一无所知的。

“临一,你。。。是不是活的很痛苦。”痛苦到只有去死才能了结的程度。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会帮你,我会帮你的。

景歮捏住那些纸张,又怕会弄皱,只敢手臂发力。

坐了许久,他才终于有勇气拿起那封信笺,这会是遗书吗?

不是遗书,是临一为自己的病人写的药房,五个人,十个方子,薄薄的几张纸。

这里面,有两个人景歮是听临一提起过的,都是慢性病,在临一这里治疗了很多年。中医不是景歮的专业,他把信笺收好,准备明天上班时送到她的科室。

然后景歮的目光落在那本红色的日记本上。

景歮擦了擦手汗,指尖碰到红色的封皮,却有种触血的错觉。他展开封皮,扉页上,是临一的字体,工工整整的带着些孩子气。

“阿止,你我日记中见。”

开始更啦

先来个肥章,大家阅读开心[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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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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