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大厅里,机械的叫号声想起,景歮来不及往下想,只得起身往第五诊室去。
第五诊室在最前面,景歮转身,绕到座椅后方,从这个方形的等候区侧边往前走。
“是景歮吗?”
第五诊室门前的护士问他。
景歮点点头,递过自己的门诊卡,护士在ipad上操作了一阵,把卡还给景歮,开门请他进去。
景歮道了谢,进门的一瞬,还是好奇的回过头看向那对母女,但倒数第二排的座椅空空,完全没有她们的身影。
“您不进去吗?”护士皱着眉问他。
“进去进去。”
景歮收回视线,并没有多想,或许她们也排到了号,去了另一间诊室吧。他呼出一口气,抬步进了门。
第五诊室里,迟医生正伏案写着些什么,房间里灯光很足,云朵形状的小灯在天花板上飘摇,发出暖黄色的光。
诊室很大,里面放着各种景歮没有见过的机械还有一个用各色海绵围成的区域,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具。
迟医生写完手上的病例记录,抬头看向来人。
景歮正看着那片海绵区域,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你是。。。景歮?”
迟医生站起来,拢了一下散在额前的碎发,看向景歮的眼神多了些慈爱。
景歮闻言转过头,他看到的迟医生,是很普通的一位中年女性,短短的卷发得体的垂在肩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温和的气质,像妈妈,像姥姥,像小时候放在床边的玩具熊。
但景歮并没有见过她。
“您认识我?”
迟医生笑笑,伸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坐。景歮快走了两步,在迟医生面前的座位上坐下。
“看来我没认错,先跟你说一声节哀。”
临一去世的消息,迟医生也是在朋友圈看到的,心疼之余却也不意外,她身为心理医生,深知人弃生求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信念崩塌,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死神便如阴云一般悄悄地笼罩过来。
这些天景歮听了很多声节哀,但迟医生跟别人不一样,她是除了景歮之外,唯一了解临一痛苦的人。
这声节哀对景歮来说像蝺蝺独行于荒原之中,忽然遇到了同路之人。
“迟医生,我想知道临一生前的心理状况。”
景歮问的很真诚,迟医生凝视着他,半响,她说:“人死已矣,多一份了解就会多一份无能无力的愧疚,我的建议是,放下执念,接受现实。我想临一她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生活。”
景歮一只手捏住风衣口袋里的红色日记本,摇摇头道:“我放不下,我没有办法带着她未知的痛苦继续生活。对爱人一无所知,才是真正的愧疚。我想了解她,阴暗的,痛苦的,不为人知的所有。”
迟医生叹口气,从身前的抽屉里取出一本病历,伸手递给景歮。
“这是她存在我这里的,五年时间,也写了满满一本了。”
景歮接过这厚厚的一沓,熟悉的病历本上“临一”的签名工工整整,这是她的字迹。景歮的手有些僵直,像第一次打开那本日记一样,慌乱、无措
“上面记录的是病史和用药。你也是医生,应该能看得懂。”迟医生的话算是一种鼓励,病历上没有记录临一每次看诊时所说的话,这对于景歮来说,只是一次对临一病情的客观回溯。
“临一,女,23岁,医生,未婚
主诉:患者长久处于精神极度紧张和心理压抑的状态下,导致严重失眠并产生自杀倾向。
现病史:患者自诉,想要摆脱长久以来困扰她的情绪问题,主要有:极度不配得感,缺失亲人带来的不安全感,以及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患者治疗情绪积极,沟通顺畅。
既往史:无。
体格检查:正常。
心理评估:1、汉密尔顿抑郁量表:显示中度抑郁。
2、汉密尔顿焦虑量表:显示轻度焦虑。
诊断:中度抑郁伴轻度焦虑。”
.
“临一,女,24岁,医生,未婚
诊断:中度抑郁伴中度焦虑。”
“。。。。。25岁
诊断:重度抑郁伴中度焦虑”
临一的病历就是一个抑郁症患者逐步走向深渊的例证。
景歮合上病历,手不自觉的变的冰冷。他抬头看迟医生,他不懂心理学的治疗,但这样明显的一年比一年坏,是正常的吗?
迟医生接住他眼神里的质疑,平静道:“临一刚来的时候,我和她都是满怀信心去治疗的。但一年又一年,她不停重复那些边缘的痛苦,却不肯向我展露或者说向任何人展露她痛苦的根源。我给她开药,但据我所知,她应该一次也没有吃过。面对这样的病人,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景歮抿唇,他知道迟医生所说的不错,但握着这份病历就好像握着她曾经的生之希望,一页一页,就如同看到她的生命慢慢溜走,整整六年,他与她,也是整整六年,翻山越岭过,鲜花着锦过,却还是迎来这样的结局。
“临一跟我说过的事情很有限,我跟你所知的,应该差不多。说起来,临一跟我说过最多的,还是你。”
“临一第一次来看诊时,已经被抑郁情绪困扰很多年了。她之所以选择来看医生,是因为爱上了你,爱让她看到了希望。她说:原来我是可以去爱的,这种感觉像看着枯死的树重新发芽,这时候,你就会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你们的相爱,曾经给了她活下去的信念,也让她看到了生活的美好。这对于有严重心理疾病的人来说,是很幸运的事。”
“可她还是。。。她说,我恨她,会让她感觉到安全。”
“每个人对于亲密关系的情感定位都是不一样的。这或许跟她曾经的经历有关,错位的爱恨,让安全的感受也产生了颠倒。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景歮对上迟医生的眼神,眉头越皱越深。
“迟医生,怎么感觉你在给我看病。”
“你本来就是我的病人。”
迟医生指了指景歮的就诊卡,继续道:“死亡对临一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她的痛苦我们虽然不能了解,但可以感同身受,或许她现在已经解脱了。我们爱她,就尊重她,就要接受她的选择。然后带着她的爱继续好好生活。”
景歮站起来,没再说话,转身往门外走。迟医生也没有拦他,这个阶段,景歮对这些话的抗拒是意料之中的。
停车场里,景歮站在车边,点起一支烟,细细的抽着。这是他第一次吸烟,吸一口就咳嗽一下,嘴里弥漫着烧焦的纸屑味道。
吸了一半,他就受不了这种“糊味”,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
烟酒,这些常规的可以让人放松和愉悦的成瘾物质,对景歮而言,都没有什么效果。他钻进车里,生命的空虚像浪潮一样一波一波的涌来,他不知道该去找谁,也不知道该向谁去说。
以前,即使跟临一分手,他也可以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到各个她会出现的地方蹲她,假装偶遇,或者临时邀约。
现在,临一只是他脑海里的影子,挥之不去,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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