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尾巴，是被翻飞的银杏叶和骤然紧绷的神经所标记的。
校园里，金黄的银杏叶如同翩跹的蝶，将道路铺陈得富丽堂皇，但行色匆匆的学生们却无暇欣赏这番秋日盛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图书馆和自习室一座难求，夜晚的教学楼灯火通明，就连食堂里也多了许多边吃饭边看书的身影。期中考试，如同第一道真正的关卡，横亘在每个大一新生的面前。
林晚星对这种压力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这是她最熟悉的战场。在无数个被父亲的咒骂和母亲的啜泣填满的夜晚，唯有书本和习题是她唯一的避难所。知识不会背叛她，分数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全与尊严的东西。进入大学后，她更是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那份贫困生认定材料带来的羞耻感，像一根鞭子，时刻鞭策着她必须更加努力。
高等数学、线性代数、C语言程序设计、大学英语……每一门课她都投入了十二分的专注。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角落位置，成了她除寝室外待得最久的地方。她不仅吃透了教材上的每一个知识点，还找来了大量的参考书和习题集，反复练习，直到每一种题型都烂熟于心。她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几乎可以当作复习宝典。
考试周终于来临。
考场里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轻微咳嗽或翻动试卷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林晚星沉静而专注的侧脸。
她答题的速度很快，笔迹工整，逻辑严密。遇到难题时，她会微微蹙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但很快便能找到思路，继续流畅地书写。那种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笃定和从容，让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与平时那个低头缩肩、沉默寡言的女孩判若两人。
高等数学的考试尤其如此。当大部分同学还在为最后几道证明题抓耳挠腮时，她已经检查完了一遍试卷，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周教授在考场内巡视，经过她身边时，目光在她几乎满当当的答题卷上停留了片刻，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如同赦令，考场内瞬间被各种哀嚎、讨论和对答案的声音填满。
“最后那道题你做了吗？我完全没思路！”
“完了完了，线性代数那个特征值我好像算错了！”
“C语言那个指针嵌套也太变态了吧！”
……
林晚星默默地收拾好文具，将试卷交到讲台，然后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她不喜欢参与这种考后的喧嚣，无论是炫耀还是懊悔，都让她感到不适。她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成绩在一周后陆续公布。通常是通过教务系统查询，或者由助教在课程群里发布成绩单文件。
最先出来的是大学英语。当林晚星在图书馆的电脑上登录教务系统，看到那个鲜红的“98”分时，她只是平静地关闭了页面。这个分数在她意料之中。
接着是C语言，95分。线性代数，96分。
这些高分虽然让她内心有些许踏实，但并未引起太多波澜。她知道，真正的较量在高等数学。
那天下午，她正在寝室里看书，苏晓突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表情，一把抓住林晚星的胳膊：“晚星！晚星！你猜你高数考了多少分？”
林晚星被她吓了一跳，放下书，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秦雅和陈悦也好奇地望了过来。
“多少？”林晚星轻声问，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预感。
“99分！我的天！99分！”苏晓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全班最高！不对，我听学委说，可能是全年级最高！周教授在课上点名表扬你了！说你的解题思路清晰严谨，卷面整洁得像艺术品！”
苏晓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秦雅正在涂指甲油的手顿住了，惊讶地看向林晚星。陈悦也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温和的赞许笑容。
林晚星自己也愣住了。99分？虽然她知道自己考得不错，但听到这个近乎满分的成绩，以及被教授点名表扬，心脏还是忍不住加速跳动起来。一种久违的、被认可的暖流，悄悄涌过心田。
“真的假的？林晚星你也太厉害了吧！”秦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
“晚星一直都很用功的。”陈悦轻声说，递给她一杯温水。
就在这时，班级群里也炸开了锅。学习委员上传了高数的成绩单截图。果然，林晚星的名字高悬在榜首，99分的成绩格外醒目。下面跟了一长串的回复。
“卧槽！99分！膜拜大佬！”
“林晚星是谁？就是我们班那个不太说话的女生？深藏不露啊！”
“求笔记！求复习资料！”
“这下奖学金稳了吧？”
……
那些曾经带着审视或怜悯的目光，此刻似乎都变成了惊叹和佩服。论坛上那个关于“颜值天花板”的帖子，也悄然出现了新的回复：“现在是不是得加上‘学霸’标签了？”“果然上帝是公平的，给了美貌还给了智商！”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注让林晚星有些无所适从，但内心深处，确实有一小块坚冰，在悄然融化。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成绩，可以成为她最坚硬的铠甲。
而此刻，在白沙2舍某间寝室里。
李哲正对着电脑屏幕，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地念着班级群里关于高数成绩的讨论：“林晚星，99分。江晴川，98分。”
正在做俯卧撑的张扬停了下来，擦了一把汗，凑过来看：“哟呵！川哥，你万年第一的宝座被人撼动了啊！还是那个林妹妹！可以啊！”
江晴川正坐在书桌前看一本英文原版的专业书，闻言，翻书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李哲的电脑屏幕，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名字和后面的分数。
99分。
比他高一分。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那墨黑的瞳仁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涟漪细微到几乎不存在。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看书。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翻动书页的速度，比刚才慢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点。
对于江晴川而言，分数和排名从来不是他追求的终极目标，他更享受知识本身和解决难题带来的智力快感。但一个能在这座顶尖学府、在最具挑战性的课程上考出如此接近甚至超越他分数的人，尤其还是那个看起来安静怯懦、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女孩，这足以让他留下印象。
一种纯粹的、基于智识层面的欣赏，如同初春的冰裂，悄无声息地发生。那颗遥远的星辰，似乎第一次，真正地注意到了地面上另一颗努力发着微光的尘埃。尽管这注意，依旧淡漠，却无比真实。
【林晚星的日记】 2018年11月9日，晴
期中成绩出来了。高数99。英语98。其他也很好。
周教授表扬了我。同学都在讨论。
有点不习惯。但……不讨厌。
成绩好，好像就能被看见。被尊重。
他……考了98。
只差一分。
他看到我的名字了吗？会怎么想？
不要想。林晚星。
这只是开始。要继续努力。
要拿到竺可桢奖学金。那是目标。
日记的笔迹比以往多了几分力量。窗外的银杏叶金黄灿烂，如同她此刻悄然点亮的心灯。她合上日记本，指尖轻轻拂过书脊。前路依旧漫长，但第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方向，以及，方向尽头那缕微光中，似乎映出了一抹遥远的、清冷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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