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纸张的重量与目光的轻

论坛上的风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来得急,去得却并未彻底。虽然热帖随着时间推移会慢慢下沉,但某些无形的印记却已留下。走在校园里,林晚星偶尔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视线,或好奇,或探究,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她总是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脚步加快,试图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

还伞事件过去几天后,班级群里发布了通知: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认定工作启动,需要申请的同学在规定时间内向辅导员提交相关证明材料。

这则通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林晚星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贫困生认定,是她大学生活中无法绕过的一道坎,是获得助学金、学费减免乃至争取某些奖学金的基础。从现实角度,她必须申请。但这个过程本身,就意味着要将自己最不堪、最想隐藏的伤疤,**裸地摊开在阳光下,接受程序和目光的检验。

晚上,寝室里只有她和陈悦。苏晓去参加社团活动了,秦雅大概是和男朋友有约,还没回来。

林晚星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用塑料袋仔细包裹的文件夹。里面装着她的贫困证明、低保证明(因为父亲酗酒和家暴,母亲艰难争取到的)、以及村镇两级开具的家庭情况说明。每一张纸都显得单薄而脆弱,上面的红色印章和手写文字,却重若千钧,承载着她家庭全部的窘迫与不堪。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这些材料,纸张因为反复摩挲和岁月的侵蚀,边缘已经有些毛糙发软。她将它们在书桌上一点点铺平,试图抚平上面细微的折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陈悦似乎察觉到了她这边异常的安静,转过头,看到她桌上摊开的材料,目光顿了顿,随即了然地转了回去,什么也没问,只是将翻书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这无声的体贴让林晚星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她拿出需要的申请表,开始逐项填写。每一个空格,都像是一种无声的拷问:家庭年收入、主要经济来源、家庭负债情况……她握着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写下每一个数字、每一行说明,都感觉像是在剥开一层结痂的伤口,露出下面鲜红的、未曾愈合的血肉。

“父亲:林建国,无稳定职业,长期酗酒……”

“母亲:赵小梅,务农,体弱多病……”

“家庭主要经济来源:母亲务农微薄收入及低保金……”

字迹工整,却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第二天下午,是约定的提交材料时间。辅导员的办公室在东教学区行政楼。

林晚星将填写好的申请表和那些珍贵的证明材料的复印件(原件她反复核对后小心收好)装进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文件袋里——这是她特意花五毛钱在文具店买的,算是给这些不堪的经历一个稍微体面的“包装”。

她选择了一个大多数人可能还在上课或者午休的时间段,希望能尽量减少遇到同学的可能。

行政楼的走廊安静而空旷,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辅导员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辅导员温和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辅导员王老师一人,正在电脑前处理文件。王老师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戴着眼镜,看起来干练而亲切。

“王老师好。”林晚星低声问好,将文件袋双手递过去,“这是我的贫困生认定材料。”

“哦,是晚星啊。”王老师抬起头,接过文件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先放这儿吧,我稍后统一整理。”她的态度很自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这让林晚星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另一个女生走了进来,是班里一个平时比较活跃的女生,叫孙薇。孙薇看到林晚星,又看到她手里空了的文件袋以及王老师桌上那个显眼的牛皮纸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开一个热情的笑容:“林晚星你也在啊?交材料?”

“嗯。”林晚星点点头,只想快点离开。

“我也来交点东西。”孙薇将一份显然是社团活动策划案的东西放在王老师桌上,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那个牛皮纸袋。

那一刻,林晚星感觉脸上像有火在烧。她知道自己敏感,但她清晰地读懂了孙薇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那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论坛上的传言,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现实的注脚。

她几乎是仓促地对王老师说了声“老师再见”,便低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的阳光依旧明亮,却让她感觉无比刺眼。她能感觉到背后可能存在的目光,如芒在背。

走下行政楼的台阶,秋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她却觉得浑身燥热。那种被贴上标签、被审视、被怜悯(或者更糟,被轻蔑)的感觉,比贫穷本身更让她感到窒息。她拼命努力考进这里,就是想摆脱过去,开启新的人生,为什么却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无所遁形的透明牢笼?

“林晚星?”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发现王老师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她身边,脸上带着关切。

“老师……”

“别有太大压力。”王老师看着她,语气真诚,“贫困认定只是一项程序,是为了确保国家和学校的资助能真正帮助到有需要的同学。这没什么,很多优秀的学长学姐都经历过这个阶段。重要的是利用好这些资源,安心学习,用知识改变命运。”

王老师的话语很诚恳,带着师长的关怀。林晚星知道她是好意,心里涌上一丝感激,但那种根深蒂固的羞耻感并未因此减轻多少。她低声道:“谢谢王老师,我知道。”

“嗯,快回去吧。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聊。”王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

离开行政楼,林晚星没有直接回寝室,也没有去图书馆。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她走到了启真湖边,找了一个僻静的长椅坐下。

湖面波光粼粼,偶尔有鸟儿掠过。对岸是现代化的教学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一切美好而充满希望,却与她此刻灰暗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又点开了CC98。那个热帖已经沉了下去,但偶尔还是能看到一些相关的讨论或引用。她苦笑着关掉APP。无论她多么想隐形,似乎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到聚光灯下,暴露她的窘迫,她的不堪。

她想起江晴川。那样的人,大概永远不需要经历这种提交材料、接受审视的尴尬吧?他的世界,应该是明亮、坦荡、充满自信的。而她的世界,却总要为了一纸证明而挣扎。

星辰之所以明亮,是因为高悬夜空,不染尘埃。而地上的尘埃,却要努力挣扎,才能不被风吹雨打去。

【林晚星的日记】 2018年9月28日,阴

材料交上去了。像交出了自己所有的狼狈。

遇到了同学。她的眼神,我懂。

王老师很好。说的话都对。

但还是难受。像心里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希望快点过去。希望没有人记得。

要更努力。努力到……让别人只能看到我的成绩,忘记我的出身。

林晚星,你可以的。一定可以。

笔尖在纸上划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她合上日记本,望着湖面许久,直到夕阳将湖面染成一片暖金色,才起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单薄,却透着一股不肯弯曲的韧劲。她知道,这条路很难,但她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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