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无月说起这话,语气清清柔柔,一字一句,不带偏颇。
宋姑姑本以为明无月被提及这事或是羞涩、或是些许得意骄傲,但却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一番话。
她说,一切都是因为殿下良善。
宋姑姑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赞许,或许也是没有想到她能有这样觉悟。
但她道:“殿下是良善,可决计不是愚善。他不是待谁都这样好,待你好,你自有你的过人之处,受着就是,不必推诿。”
宋姑姑叹道:“先皇后走后,殿下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了,继后心思不纯,大皇子为人阴私,殿下若是一味的愚善,如何能过活到今日。”
这是明无月第一回听到关乎陈之钰从前的事情。
她从前最多也只是知道先皇后死得很早,而且就连知道这些,也都是因为他和陆家沾亲带故的缘故,其余的再多的,明无月也无从知晓。
她能从宋姑姑这短短几句话之中,感受到陈之钰过去的生活有多不好过。
宋姑姑对她道:“你是林姑姑带来的人,他自照顾你一些,但你万万不可恃宠而骄。”
宋姑姑提点了明无月这一句,但明无月有些不明白,恃宠而骄?她哪门子恃宠而骄了。
既宋姑姑愿意开这个口,想来也不是想藏着掖着,明无月直接问出口,道:“姑姑是何意,可否明示?”
宋姑姑直接道:“你来这里也有那么些时日了,怎同她们的干系处成了这样?后罩房这处,现下还没有寻到人愿意同你说话。”
原是这事。
明无月垂了眸,回她道:“我没有恃宠而骄,不愿去同他们说话,是因她们不大喜欢我。她们不喜欢,我就算是舔着脸上去,也要惹了她们的厌。”
宋姑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本想说的话就被尽数噎在喉中,上下不得,最后也只沉沉地叹了口气,不再劝什么。
她年纪小,面子薄,自然舍不下脸去同人说话,但这宫中,若一个人一直遭着旁人排挤,岂好过活?
人教人教不会人,事教事一次就可。
宋姑姑闭嘴不言,往后只要叫她在这事上吃一次苦头,就什么都能明白了。
两人又说了些许话,宋姑姑便放了明无月回去。
*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过去,云卷云舒,日落西山,就在这日傍晚,东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舟从大理寺下值之后,便直接往东宫来了,他的身上还穿着大理寺的官服。
东宫的主殿处植着一株茉莉花,九月初旬,茉莉仍旧散着沁人的香气。陆舟来这处的时候,明无月将好就在院子里头浇花灌树。
陆舟迈着大步进门,明无月正背对着他浇花,并未注意到外头有人到来,她先是听到了周遭宫女朝他行礼问安,这才反应了过来。
“小侯爷万福。”
明无月听到这个声响,拿着水壶的手抖了一下,没注意洒了一些水出来。
没想到陆舟今日竟来了这处,明无月怔愣在了原地,待回过来神之时,那道绯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此处,进了殿内。
陆舟今日怎来了?
这人实在能牵动她的心绪,自他出现之后,明无月的心也一下落到了他的身上去,恨不得跟进殿内一探究竟。
明无月站在殿外的院中,手上拿着花洒,心却已经不在此处。
她也不敢叫陆舟发现自己这人的存在,毕竟说万一背后凶手真是陆舟,万一见她还活着,又万一认出了她来,岂不是要杀她灭口......
他,还认得出来她吗?
当是人认不出了吧。
明无月最后还是没有在这处继续待下去,她浇完了花,起身回了后罩房那处。
她现在这个情况最好还是不要在陆舟面前露脸。
但陆舟的出现,让她也再心宁不了,怎么也坐不住,于是干脆起身去往西所那处寻了瑶殊。
瑶殊在京城多年,应当听闻过陆舟的许多事情。
明无月去寻瑶殊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头洗衣服,见明无月来了,她便抬头冲她打了个招呼。
瑶殊这几日在西所这处过得很是不错。
春棠被赶出了宫,而王玉芬自从叫上回罚过一回之后,生怕明无月又来同她秋后算账,也没敢再对瑶殊如何,生怕她去给明无月告状。
毕竟现下宫里头都在传,太子待明无月甚好。
万一明无月真又去太子面前说了什么,岂不是要叫人遭殃。
明无月同瑶殊经历里这般多,现下也算是相熟,两人没再说什么寒暄的话。
瑶殊抬头问她,“今日怎来了?你这身上的热病可好些了?”
瑶殊蹲在地上搓衣服,明无月也跟着一同蹲下,她回了瑶殊的话,“已经好多了,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瑶殊不解问道:“何事?”
“是有关陆小侯爷的事情。”
瑶殊听到这话,有些错愕,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陆小侯爷?你问他作甚?”
怕瑶殊起疑,明无月随口诌了借口,她道:“方才陆小侯爷来了这处寻殿下,我才来东宫,也才来京城,不知道他们之间竟还有干系,有些好奇罢了,便寻你来问了问。”
“陆小侯爷又来了?”
瑶殊脑子转得慢,听她这样说也没起疑,只是问了她这话。
明无月点头。
瑶殊解释道:“小侯爷和咱殿下是表亲嘛,小侯爷年纪大些,是他的表兄,他们平日里头也常有往来的,只是小侯爷后来入了大理寺之后,忙的事情多起来了,来得便没从前那样勤快了。”
明无月点了点头,算是知晓,而后又状似无意问道:“我听闻说这小侯爷如今也有二十一了,怎还不见得他娶亲,按理来说像小侯爷这样的人,应当不少的贵女都倾心于他吧。”
家世好,相貌好,本事好。
明无月心下讥讽。
还当真是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良人呢。
瑶殊也没有深想明无月的话,边搓衣服边回道:“那自然是有的啊,好像之前说是同哪家的小姐有过小时候的姻亲?具体的事我也不大清楚,高门里头的事情嘛,谁说得清楚呢。他那个小时候的事情我不晓得,但最近的事情我可知道。”
她一脸神秘地看向了明无月,问道:“你可知晓华元公主?”
华元公主?
明无月极力去想此人,但脑海之中对此人并无甚印象。
“她同小侯爷有干系?”
瑶殊道:“是呀,华元公主这么些年一直追着小侯爷跑呢,只是小侯爷一直没有应下,现下两人倒也没怎样。”
论起这华元公主,也有得好说。
她是景宁帝的三女,出自他的宠妃淑妃。
因着淑妃受宠之缘故,景宁帝对这华元公主也颇为娇宠。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有什么,没什么就抢什么来,整个人骄纵得没边,而景宁帝对其行径,也大多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是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权当个睁眼瞎。
华元倾心陆舟一事,半个京城的人都知晓,只不过说明无月刚来,想来还不知道此事。
浣衣声沙沙,两人在树下,残阳浓墨,如血一般从天际扑来,瑶殊手上停了动作,起身去换干净的水来,只留下了明无月一人蹲在原地。
她还在想着瑶殊方才说的话。
华元......
华元现下在追着陆舟?
这事情和他们上京有联系吗?
她蹲在树下,想得眉头紧蹙,也不知多久过去,天色暗沉了都没叫发现。
瑶殊打好了换洗的水回来,见明无月还在发呆,不由得有些讶异,她道:“你还在想些什么呀?天都黑了,你还不回去吗?”
见明无月如此情态,瑶殊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又道:“你今个儿可是见着了小侯爷?”
明无月没有多想,起身拍了拍早已发麻的腿,含糊应付道:“是,见了一眼。”
瑶殊听到这话,却不知是怎么来了劲,她放下了水盆,忙问道:“你见着小侯爷了?!那你觉着他同咱家殿下,谁生得更好看些呢!”
世人皆喜品相好的东西,也总喜欢议论这些。
况说,因着陈之钰脾性缘故,东宫之中的宫女们也多有恃无恐,论起这些东西来也大多不避讳。
陈之钰和陆舟两人,生得都太过好看,况说陆舟又时常会来往东宫,两人又因着表兄弟的那层干系,难免会常叫人放在一起比对。
宫女们私底下没少会去谈论,两人究竟是谁人更好看些。
明无月倒没想到瑶殊是问这话,她犹疑地又问她一遍,“两人谁更好看?”
瑶殊忙点了点头,似乎很好奇明无月的回答。
明无月没有迟疑,道:“自然是殿下好看。”
她厌恶陆舟都来不及,又怎会觉他生得好看。
面若罗刹,凶神鬼气,这人哪里好看了。
然而明无月说完了这话之后,却见面前的瑶殊突然怔住了神,她嘴巴微微张开,喉咙失桎,恍若白日见鬼。
明无月也没觉自己的回答如何惊天动地,不过是说陈之钰更好看些,怎地,便是不认可,也用不着这副模样吧。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下去,身后竟传来了一道冷声。
“你们竟敢妄议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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