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
晨光熹微,庭院深深,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新与潮湿。在青石路尽头,殿宇巍峨,晨光落在重重叠瓦之上,映出一片璀璨的金光。
大殿内,气氛庄严肃穆,鸿胪寺卿独坐于高台正位。元泰与璃国二十位官员分坐殿中在长桌两侧。
万千的位置在元泰一侧最末尾,临门扉。她双目微合,任凭案件细节在脑中翻涌。
和谈之时未至,大殿内外,侍从们步履匆匆,穿梭其间,手中捧着文书与密函,为即将启幕的谈判做最后的奔忙。
卫子衿紧随仆从之后,低眉垂首,直至万千身旁,急切地附在耳边低语:“姐,怎么办?百花山那边一直在搜查,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万千缓缓睁眼,语气平静地说:“罢了,先走一步看一步。”
不多时,孔寺丞坐在鸿胪寺卿下首,状似闲谈,轻描淡写地向鸿胪卿提起,“大人,您可听闻近日大理寺破解了一桩离奇案件。”
一句话仿佛令大堂中的时间凝滞,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鸿胪寺卿似乎未觉周遭气氛之重,神色自若地回应道,“嗯,略有所闻,你指的是在百花山发现的那具璃国人尸首之事?”
他的目光轻转,投向另一侧的钟使臣,“听闻钟使臣对此事亦颇为关注,恰好大理寺卿亦在座,不如就此询问宴大人,不知可有查出个中端倪?”
钟迁笑容狡黠而深邃,温声道:“听闻此人并非璃国人,想来是我误会了。”
被鸿胪寺卿提起的宴云霆坐在孔寺丞的旁边,姿态一如既往地端正持重,“确实如孔使臣所言,受害者是我元泰人,但此案依旧与璃国有牵连。”
“哦?”鸿胪寺卿眉梢微挑,显出几分兴趣,“还请宴大人详细道来。”
宴云霆:“传证人。”
杨成安在大理寺官吏的护送下,战战兢兢地踏入了门槛。
他环视四周,目光在众人身上游移,随后将昨日与万千所言,又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
他说,那日凶案发生时,他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以为有人受了伤,便急忙朝大路方向赶去,却没料到目睹的是雇主在和车夫因马匹不肯行进之事争吵。
车夫听闻雇主要将其黑户身份曝光,跪下乞求,却被雇主一脚踹到路边,头刚好磕到石头之上。雇主怒气未消,蹲下身来对车夫拳打脚踢,车夫不断求饶,雇主在愤怒之下,抓起石头猛击车夫头部,直至车夫不再动弹,无声无息。
雇主情绪渐缓,这才察觉车夫已无反应。他开始慌乱地拍打车夫脸颊,但车夫依旧双眼紧闭。雇主怒斥周围四五名身着璃国服饰的仆从,质问他们为何不阻止。一番混乱后,雇主拔出腰间的黄金刀,划伤车夫面部,命令仆从将车夫尸体推入林中,并清理现场,带走所有沾有血迹的石头和沙土。
他的话音一落,整个场地陷入了一片死寂。在场的众人仿佛目睹了那场残杀,空气中弥漫着沉重与震惊。
“仅凭片面之词,便欲诬陷七皇子,”钟迁使臣面色阴沉,“怎知他不是认错了人?”
万千离座而起,恭敬地行礼,“在下乃大理寺临时差遣万千,有事宜禀报,请鸿胪寺卿准许。”
“准。”
万千:“将画拿上来。”
卫子衿带领四名小厮,各自手持椅面大小的画卷步入堂中,齐齐站成一排,面向庭内众人,松开一侧画轴。
随着画卷的展开,场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惊讶的吸气声,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嚯,人面竟能如此灵动!”
“这是什么画派?人物面貌竟这般立体?”
“人像竟像要在画中眨眼……”
……
震惊稍退,孔寺丞向宴云霆身侧微微倾身,语气中带着几分赞叹,“这般杰作,你在何处招揽的人才?”
宴云霆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心中同样波澜起伏。此前,万千曾向他提及:她绘出了受害者的肖像,必要时可作为证供。
他原以为不过是寻常画作,却未曾料到竟如此惟妙惟肖。
万千并未被众人的赞叹声所动,她面向鸿胪寺卿,神色自若地解释道:“这几张画像中,一幅是受害者的肖像,一幅是七皇子的画像,其余则是我根据路人相貌绘制。”
说完,她便侧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杨成安,“你可认得谁是受害者,谁是施暴者?”
杨成安抬头看了几秒,便答道:“左边第一张是挨打的车夫,第三张是打人的雇主。”
万千当即朝着堂中众人拱手,“各位大人,据多名京城居民指认,第一张画像是汴河桥四兮巷子的陈姓黑户,乃元泰人。而第三位,诸位都认识,正是璃国七皇子。”
未等元泰官员开口,钟迁便冷笑着抢先说道:“若有人事先教他辨认一遍,就能让他在公堂之上指认七皇子。元泰如此草率地将此人所言视为证词,难道不怕被各国所耻笑吗?”
“你!”孔寺丞怒气冲冲地开口,然而他对案情一知半解,纵有满腹辩词,此刻却如鲠在喉,难以言说。最终,他只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宴云霆,眼神中满是求助之色。
宴云霆依旧保持着他那副冷峻的神态,平静而自若,让人难以窥探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他那修长的手指,依旧在椅子的扶手上不紧不慢地轻敲着,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其他元泰官员听到钟迁的讥讽之言,同样露出愤怒的神色,眼睛圆睁,眉头紧锁,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引起这场风波的万千。
拿着画的卫子衿仅仅只是站着万千身侧,就从众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她清楚地知道,在杨成安指认的凶杀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与七皇子有关的痕迹。
她担忧地看向万千,拿着画布的手已经隐隐渗出细汗。
面对钟迁的咄咄逼人和众人期待的目光,万千不卑不亢地说道:“按照钟大人的说法,若非当场擒获凶手,便不能定罪。毕竟,在钟大人眼中,我元泰惯于捏造人证物证,无非是在陷害璃国罢了。”
“啪!”
钟迁怒气冲冲,猛地拍击桌案,早已失去了之前的沉稳之态,“你休要给我乱扣罪名!”
见万千那平静毫不在意的模样,钟迁起身,面朝鸿胪寺卿,指责道:“大人,这就是元泰的待客之道吗?”
鸿胪寺卿伸手冲万千拍了拍,语气温和道:“损害两国利益的话,少说。”
万千自然不会驳鸿胪寺卿的面子,恭敬地躬身应道:“是。”
钟迁自然听得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冷哼一声后,带着不甘的情绪拂袖坐下。
鸿胪寺卿接着问万千,“你可还有什么证据?”
“受害者面部的伤势颇为细碎,起初我们以为是被枯木石块所划伤。但昨日午后,我在鸿胪寺藏书苑中查阅资料时,意外发现璃国有一种弯刀,其刀刃呈波纹状,所造成的伤口与受害者面部的伤痕极为相似。据鸿胪别院附近的居民所言,七皇子手中也有一柄这样的弯刀,乃是由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珍珠宝石,奢华至极。”
万千停顿片刻,缓缓开口:“敢问,钟使臣,可敢拿出此刀,与受害者面部伤痕对比?”
钟迁眼帘轻颤,但依旧微扬下巴,展现出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真是不巧,皇子的刀刃上周便丢了,若真是此刀确为凶器,那凶手可能就是拾得刀刃之人。”
无赖到这种地步,元泰官员均露出嫌恶的表情。
就连卫子衿都忍不住嘟囔:“这脸皮比城墙还厚……”
万千垂头低笑,再抬头时,眉间染上促狭之意,“据我所查阅的文献记录,七皇子在璃国时的确有不少仆从遭受其残害,传言皇子性情暴戾,曾因一时之怒刺死更衣仆从和服侍宫人。那些伤口周围被撕裂出碎肉,惨不忍睹。这与受害者脸上的伤痕如出一辙。七皇子在璃国的暴行已是人尽皆知,若此案公之于众,悠悠众口,璃国堵得住吗?”
钟迁牙咬嘴硬,面色紧绷,“我璃国之事岂容你置喙?这……”
宴云霆不容置疑地打断道:“此案非璃国内政,而是元泰百姓遇害,追缉真凶,令其接受法律制裁的正义之举。”
他目光如炬,直视钟迁,声音冷峻而坚定,“从理上,七皇子性格恶劣,类似罪行屡见不鲜。从事实上,七皇子承认在受害者死亡当日去过百花山。我们证明了受害者是你们雇佣的车夫,且凶器是璃国特有的波纹弯刀。使臣概不承认,不过是觉得此事牵扯璃国利益,不愿妥协。此案至此不过三天,确实匆忙,但大理寺已经明确参与此案,继续公开调查顺理成章。”
“您好像搞错了,这件事重要的不是你认不认,而是元泰认不认,民众认不认。我也算璃国的旧识,我有能力让天下人看清璃国皇子的嚣张跋扈,以及臣子为掩盖其罪行,不惜轻贱人命、不择手段的丑恶嘴脸。璃国民众本就对七皇子有微词,若因此引起民心动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恐怕到那时,损失的就不仅仅是边境的贸易税收那么简单了。”
钟迁恐惧地看着宴云霆,耳边响起曾经听到的那些传说,什么大败十万军,只身冲敌营,杀敌三千,一箭夺敌首。
那些嗜血暴戾的的形象与眼前人逐渐合一。
先前虽有预感,但在绝对的气势压制下,钟迁突然明晰了一个事实:自己败局已定。
钟迁年近花甲,此行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踏足元泰。然而,正是这一次访问,可能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污点。
钟迁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连暗自责骂七皇子的力气都已耗尽。在这一瞬间,他面上衰老的痕迹无比清晰。
鸿胪寺卿含笑地看着他,“钟使臣,受害者乃我璃国之人,事情经过你我心知肚明。是损失一点经济,还是终止和谈、引起贵国民心不安,您可要考虑清楚。今日我们相聚于鸿胪寺,而非朝堂,不过是给您留一个选择。宴寺卿的去留,全凭您一句话。”
“此事,此事待我归国,自会如实禀报国王。我们就不要因为这点小事,耽误和谈了。”
一时间,殿内针落可闻。
万千似乎捕捉到了元泰国官员们心里那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宴云霆站起身,走向万千身边,简洁有力地道:“走。”
万千身子挺拔而立,双手自然地垂于身侧,自信却不傲慢,谦逊却不卑微。
听到宴云霆的话,她与身后举画的大理寺官吏向在场的众人行了一礼,转身跟上宴云霆的步伐。
鸿胪寺卿沉稳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诸位,我们今日会聚于此,是为了通过对话消弭分歧,携手构建和平。现在,我宣布和谈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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