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的冬天几乎不下雪,在常意安的印象中,就没下过雪。每年冬天都是雨,连绵不断的雨,经常一下就下好几天。
雨天潮湿,连人的心情也都是潮潮的不舒服。
从上周六就开始下雨,接连下了五天,周四这天下午总算放晴。
雨后的校园,散发着一股雨水冲刷后的清新味儿。
晚上吃过晚饭后,常意安约着顾文礼在操场上散步。
两人并排走在跑道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阿姨身体怎么样?”
“吃药控制着的,目前还好。”
常意安伸出手拍了拍他胳膊,笑着说:“会好的,一切都会更好的。”
顾文礼看着她被冻得泛红的指头,忍住了想牵她手的冲动。
“冷吗?”他问。
常意安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冷。”
说完,她还故意把手伸到他跟前。
“很冷。”
顾文礼垂下眼皮笑了下,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我送你回教室?”
常意安猛地摇头:“不要。”她昂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再冷也想和你在一起……散步。”
顾文礼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笑了声,伸手握住她细嫩的指尖,动作很轻很柔,握了一下就松开。
常意安抿着嘴笑,只觉冰凉的手立马热了起来。
她将手插入衣服口袋里,倒退着走,一边走一边愉快地哼唱起歌。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
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
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顾文礼看着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冬日雨后的太阳照在她身上,使她浑身都散发着暖暖的光。看着她明媚动人的笑,他也情不自禁地弯起唇。
湿冷的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了。
常意安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等着顾文礼走到跟前,她踮起脚,在他耳朵边吐气如兰:“以后我跟你一起照顾阿姨,好不好?”
-
周五下午放学后,常意安心情愉悦地去找顾文礼。明天周六是冬至,她想约他一起出去吃火锅,他们还没有单独一起吃过饭。
吃完饭后,她想和他一起到江边走走。
她想过顾文礼可能会拒绝她,但她不怕,她有办法让他答应。
通过这三个多月的相处,她多少摸清了顾文礼的脾气,知道顾文礼对她有求必应,只要她一哭,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顾文礼都会答应她,就算是假哭,他也会答应。
只是当她来到高三二班教室外时,却看到顾文礼的座位是空的。
她还没来得及问,周洋看到她后,主动跟她说了起来。
“文哥回家了,下午的课没上完就走了。”
常意安听得心里一沉,急忙问道:“他走之前有说原因吗?”
周洋耸了下肩:“没说。下午上完第一节数学课,班主任把他叫去了办公室,他回教室的时候脸色很不对,眼睛都有点红,简单收拾了下就走了。”
“哦哦。谢谢洋哥。”常意安笑着向周洋道谢。
她转身下楼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沉了下去。
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感觉顾文礼妈妈的病情可能严重了,或者发生了别的事。
周日下午,顾文礼没回学校。
到了周一,他还是没来。
下了晚自习后,常意安把赵小蕾叫到操场,开门见山直接问。
“小蕾,我想知道顾文礼家里是不是出事了,你能帮我问问吗?”
赵小蕾连忙答应:“哦哦,好的,你别太担心,等下回寝室我打电话问问我妈。”
常意安挽着赵小蕾的胳膊,脸贴在她肩上蹭了蹭。
“谢谢你啊小蕾。”
赵小蕾笑着说:“一点小事啦,谢什么谢。”
回了寝室后,赵小蕾拿着手机去天台打电话,常意安坐在寝室焦急地等她。
十几分钟后,赵小蕾拿着手机回到寝室。
常意安立马上前抓住她胳膊:“怎么样?”
两个人去了寝室外面。
赵小蕾说:“情况不太好。他妈妈是在他初一下学期时得的乳腺癌,到处去医治,花了很多钱,吃了很多药,病情勉强控制了下来。但是一周前,他妈妈病情突然恶化了,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
常意安听得心口一阵揪痛。
她脑海里突然记起了顾文礼妈妈的样子,一个矮矮瘦瘦的女人,穿着灰扑扑的保洁服,拿着扫帚走在小区每个角落,看到小区里的人,不管是租户还是业主,都会朝大家笑一笑,是个很温柔很朴素的女人。
顾文礼的眼睛,和他妈妈很像,漆黑湿润,眼神忧郁,眼中像是永远裹着浓郁的大雾。
“那……那他还会来上学吗?”常意安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哽咽。
赵小蕾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会吧。”
周三的晚上,顾文礼回了学校。
五天不见,他更瘦了,单肩挂着磨损严重的书包,穿着一身陈旧的黑色外套,里面的灰色卫衣领口敞得很大,露出凸起的锁骨,锁骨上都能放下一个鸡蛋。
雾蒙蒙的天,刮着湿冷的风,枯黄的梧桐树叶被风吹落,在脚边打转儿。
他弓着背,从高高的石阶往上走,整个人像是与这个世界一分为二。
孤寂。
他满身孤寂,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暗渊走出来的,浑身充斥着与世隔绝的落寞。
“顾文礼。”常意安软着嗓音喊他。
她快步追了上去,拉住他的书包带子。
顾文礼缓缓转身看她,眼底一片阴郁。
“什么事?”
常意安看着他苍白的唇、深邃忧郁的眼,眼底一片浓重的阴影,她心里难受得要命,想伸手抱一抱他。
“顾文礼。”她声音带了哭腔。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顾文礼。”
“去上课吧。”顾文礼哑声说。
他声音沙哑得像被沙砾滚过,又像是撕裂了声带。
常意安看着他清冷孤寂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看着他弓着背落寞地走进教学楼。
她没有去追,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远了。
-
学校为顾文礼组织了捐款活动。
班主任在台上简单说了一下顾文礼的家庭情况,让班长和生活委员统计捐款名单。
赵小蕾第一个走上台去捐款,她捐了一百块。
许如欣第二个,她捐了五十块。
其余人陆陆续续上去捐钱,有的五十,有的三十二十,有的五块两块。
除了赵小蕾,没一个人超过一百。
常意安是最后一个,她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捐了,二百五十六块八毛。
捐完身上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她跟老师请假,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她拿上公交卡,坐车回了家,将储存罐里面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又把过年收到的红包翻出来。
“你拿这么多钱做什么?”常妈妈问她。
“妈妈,你还记得顾文礼吗?他妈妈病了,很严重的病,学校在为他筹集捐款。我想把我的零花钱全部给他,能帮他一点就帮他一点。”
常妈妈听了,摸摸她的头:“你傻这孩子,急匆匆跑回来,话也不说,回房翻箱倒柜一通乱找,我们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打个电话回来,我和你爸爸给你送过去。”
常意安抱了抱妈妈:“谢谢妈妈,我爱妈妈,我的妈妈一定会长命百岁。”
常妈妈反手抱了抱她:“好了,快回学校去吧,天晚了,让你爸开车送你。”
说完她又从钱包里数出一千块钱给她。
“帮助同学是应该的。”
常意安回到学校时,第一节晚自习刚下课。
她连教室都没回,直接跑去了四楼高三部。
“顾文礼。”她站在高三二班教室外喊了声。
顾文礼正低头做作业,听到喊声抬头看了她眼,又低下头继续做作业。
“顾文礼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和你说。”
教学楼外,枯黄的梧桐树下。
常意安把印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烫金红包塞到他手里。
鼓囊囊的红包,一看金额就不少。
顾文礼垂眸扫了眼手上厚重的红包,撩起眼皮看她。
“什么意思?”
常意安咬了下唇:“你别多想,就当我是在你身上做的投资,以后你再加倍还我。”
她上前拉住他手,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指头。
“顾文礼,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只要你想,你能还得起的。”
顾文礼扯了下嘴角,眼中的雾气越发浓重了,他把红包还给她。
“我还不起。”
常意安将红包直接装进他外套口袋里,不等他拒绝,眼睛一眨,刷一下流出泪来。
“我不管,我就要给,就要你欠我。还有一学期你就毕业走了,我怎么知道你到了大学还会不会记得我?顾文礼,我要你欠我,要你一直记得我。”
她抬起手抹了抹眼泪,哭得直抽噎。
“顾文礼,那天的话,我再问一遍。以后我跟你一起照顾你妈妈,好不好?”
顾文礼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舌尖重重地抵了抵牙,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
“不好。”他将红包还给了她,转身融入浓墨般的夜色。
常意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蹲下.身大声哭了起来。
听着身后的哭声,顾文礼没回头,脚步坚定地往前走去。
他低着头,脊背弓起,自嘲地扯了下唇,眼中碎冰寸寸融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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