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安很难过,尤其是看着顾文礼那双忧郁的眼睛,她有点想哭。
这一刻,她耳边回响起妈妈曾经和她说过的话。
“安安,你比起大部分同龄人,已经生活得很好了。那些偏远农村的孩子,他们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冬天天不亮就得打着手电筒去上学。下雨天路滑,他们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去学校。”
“即便很辛苦,他们也依旧渴望上学,因为只有上学读书,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读书才是顾文礼唯一的出路。
她无比庆幸,幸好顾文礼读书成绩好,幸好她还能再遇上他。
她都不敢想,要是顾文礼读书成绩不好,该是怎样一种情形。
要是他读书不好,现在是不是已经去工地搬砖了?
清瘦的少年,在工地穿梭,被工头骂得跟狗一样,被太阳晒得皮肤黑红,一天下来,手心都磨出了泡、磨出了血,晚上住在冬冷夏热的工地简易房里,睡在木板搭的架子床上。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常意安心里就更难受了,鼻头发涩发酸,眼睛红得像进了砖头。
她不想顾文礼过那样辛苦的生活,她希望顾文礼可以过得很好。
她希望顾文礼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在大城市里工作定居,再也不要捡垃圾,再也不要住地下室,再也不要穿破烂不保暖的棉衣,再也不要穿开胶的鞋。
晚自习响铃已停,高三的学生全都进了教室。
常意安的出现,成了窗外一道独特的风景,教室里的人都朝她看过来。
然而常意安却谁都不看,她的眼里只有顾文礼,只看着他一个人。
顾文礼,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她咬了咬唇,红着眼转身离开。
常意安没回教室,她情绪一旦上来,很难平复。
她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平复情绪。
-
顾文礼看懂了常意安眼中的情绪,他装作什么也不懂,仍旧一脸冷淡,低下头做试卷。
他表面看起来很淡定,实际内心并不平静,握着笔的手比平时多用了几分力,笔尖在试卷上划出很重的痕迹,力透纸背。
“哎,刚刚在窗外看你的那个妹子是谁呀,长得好乖哦。”同桌周洋朝他抬了抬下巴。
顾文礼头都没抬一下:“不知道。”
周洋不依不挠,趴在桌上往他跟前凑:“真不知道?”
顾文礼没再理他,继续做作业。
周洋说:“那妹子刚刚一直在看你,眼睛都红了,什么情况?”
他语气揶揄,带了点痞气。
顾文礼突然站起身。
周洋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顾文礼没说话,放下笔走了出去。
他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远远地站在树旁看着坐在花坛边的绿裙女生。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千禧年那年的烟花有多美,他记得就有多深刻。
常意安难受的情绪已平复了下去,突然感觉有人在后面看她,当她转过身时,却没看到人。
晚风吹拂,树枝摇曳。
-
渝城的高中,晚自习都是两节到三节,走读生上两节,住读生上三节。
常意安家离三中有点远,坐公交车要四十多分钟,要是遇上堵车得一个多小时。
因此她选择了住宿,周五下午放假后才回家,周日下午再来。
今天周三,晚自习第一节是英语老师的课。
老师讲完题后,第二节第三节课自己自习。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后,常意安跟着住读生走了出去。
她去校门外的蛋糕店买了一袋豆沙吐司面包,六个蛋挞,两个毛毛虫面包,一盒牛奶。
回了教室后,她给了许如欣两个蛋挞,给了赵小蕾两个蛋挞,并把赵小蕾叫出去。
“小蕾,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赵小蕾很高兴常意安能主动找她,这可是他们班的班花啊,还是全校的校花,谁不喜欢被美女主动亲近呢,她也喜欢啊。
“什么事,大美女快请吩咐!”她俏皮地朝常意安眨了眨眼。
常意安一点也不扭捏:“我给顾文礼买了点面包,你能帮我送给他吗?”
赵小蕾很惊讶:“哇塞,你……你也喜欢他吗?”
常意安笑了下,没否认也没承认。
“可以吗,能帮我送一下吗?”她再次问。
赵小蕾急忙答应:“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啊。现在就去送吗,还是等下了自习再去。”
常意安说:“等下了自习吧,快下晚自习的时候,你到他门口守着,铃声一响,你就进去。”
她抿了下嘴,有点羞涩。
“你别说是我送的。”
赵小蕾眼睛滴溜溜直转:“那……那说是谁送的?”
常意安:“你直接给他就行。”
两人一起进了教室,常意安把面包和牛奶给了赵小蕾。
赵小蕾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保证完美完成任务。
许如欣没有挨着常意安坐,她在常意安面两排位置。
看到常意安和赵小蕾亲昵的互动,她没忍住,直接走上来问。
“你俩干嘛呢,在打什么哑迷?”
赵小蕾紧抿着嘴,指了指常意安,意思你问她。
许如欣看向常意安,单手叉腰,一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
常意安拍了下她胳膊,安抚她:“下课后我再跟你说,快回你的座位去,还有没有纪律性了。”
许如欣切了声:“你有纪律,上着课出去买面包。”
快下课的前两分钟,赵小蕾提着袋子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快速跑去了四楼高三部,站在高三二班的走廊外等待,铃声一响,她就走进了高三二班的教室。
“嗨,文哥。”赵小蕾很自然地跟顾文礼挥手打招呼,把装着牛奶面包的塑料袋放到他桌上,“给,别人送你的。”
顾文礼眼皮都没掀一下,声音冷淡:“拿走。”
赵小蕾说:“是我们班班花常意安送你的。”
说完她脚底抹油,飞快地跑了。
周洋惊叫道:“哇,校花妹妹送你的,就是之前红着眼在窗外看你的那个妹子吧。”
顾文礼没说话,提着塑料袋快速下了楼。
他来到高一十七班门外,往教室里面看了眼,没看到常意安。
“哪个是常意安的座位。”他随便拉住一个人问。
“哦,那里,第三排靠窗第……”
没等那个人说完,常意安走到顾文礼背后,手指点了下他背。
“我在这里。”
顾文礼转过身,把塑料袋递给她。
“拿去。”
常意安手背到身后,往后躲。
“不要。”
顾文礼把塑料袋放在她脚边,直起身目光深深地看了她眼,从她身边擦身走开。
“顾文礼!”常意安大声叫住他,提起塑料袋朝他走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就在这时,高三年级的学生陆陆续续走了下来。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看到了顾文礼,朝他打个响指:“走啊,你站在那里干嘛。”
顾文礼跟着同学一起走了,随着人群拐个弯就不见了。
常意安提着塑料袋的手用力攥紧,指节攥得发白。
她气呼呼地鼓着脸,然后噔噔噔跑上四楼,来到高三二班门外,随意问了个人顾文礼的座位,走进教室,把面包和牛奶塞进了他课桌。
他不要她也要给,就要给,偏要给。
放了面包,她拿出他的作业本,随便撕下一张空白页,翻出他的黑色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对不起,顾文礼。
旁边画了个哭的表情。
别把面包还我,你还我,我也不会要。
如果你一定要还,请把我最好的朋友“顾文礼”还给我。
她又在底下空白页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短发小人,一个长发小人。其中一个短发小人眼睛画得特别大,长发小人笑得很开心。
两个小人中间,她用很小的字写着“友谊地久天长”。
在两个小人的头顶,她画了几朵炸开的烟花,简笔画,歪歪扭扭的黑色曲线。
这一夜,常意安做了场很甜的梦。
九九年夏天,她和顾文礼一人一个草莓味的甜筒冰淇淋,两人面对面舔冰淇淋,一边舔一边笑。
落日熔金,晚风清凉。
吃完冰淇淋,她拉着顾文礼在江边奔跑,江风吹散笑声。
“顾文礼,你会一直做我最好的朋友吗?”
“会的。”
“就算你长大了,长成了初中生高中生那样大,也一直会做我最好的朋友吗?”
“会的。”
“可是,以后如果有别人要做你最好的朋友怎么办?”
“我只跟安安做最好的朋友。”
“顾文礼,我太喜欢你了,我要跟你做最最最好的朋友,永远的好朋友,永远不分开。”
“我也是。”
“顾文礼,你那么会煮饭,以后愿意煮饭给我吃吗?”
“愿意。”
“顾文礼,你太好了,你怎么这么好呀?”
“因为安安也很好。”
“顾文礼。”
“顾文礼。”
“顾文礼,你快点长大……”
常意安一下惊醒,她翻了个身,意识还有些迷蒙,一时半会没从梦里回过神。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宿舍内,地上亮堂堂一片白。
她坐起身,靠在墙上看着月光,一想到梦里腼腆羞涩的小男孩,再想到现实里沉默冷寂的少年,她心里就难受,又涩又酸。
回宿舍的路上,她叫住了赵小蕾,两人手挽着手走了两圈操场。
她从赵小蕾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顾文礼的事。
顾文礼的妈妈是他爸爸从莞城那种地方救下来的,而他妈妈落入那种地方是被家里人卖过去的。
顾文礼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留下苦难和贫穷。
顾文礼有个比他只大七岁的小姑,他小姑很早就去了莞城打工。
顾文礼妈妈在他读初一时,得了乳腺癌,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欠了很多债。
顾文礼爸爸在煤矿挖煤,好几次差点死在矿上。
顾文礼从渝城转校回去后,一个人在山顶老房子里住了一年多,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自己烧火煮饭,吃完早饭打着手电筒走四十多分钟的山路去学校。
顾文礼……
常意安只觉心口像灌了一大包青梅汁,酸得发苦。
她双手抱住腿,下巴搁在膝头,在心底说出梦中没说完的那句话。
顾文礼,你快点长大吧,快点摆脱困苦。
—
顾问礼很早就到了教室,他每天都是晚上走的最晚,早上来的最早,昨天晚上是个例外。
早饭他吃的很简单,稀饭包子鸡蛋,他吃饭快,几下就吃完了,三分钟都不到。
他刚坐下,就发现了异常。
课桌里放了很多书,本就没有多少空位,塞了面包和牛奶后,显得满满当当,更是一点余地不留。
在面包袋上放了张纸,他拿出来,只一眼,喉咙就哽得发紧。
那几朵简笔的烟花,没有任何色彩,寥寥几笔弯曲的黑色线,却如烈焰般落入他心口,烫得他心发颤。
友谊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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