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是半开放式,宽正方大,占据面积不小,中间一个长型操作台,用具齐全,中西菜都能做,冰箱里肉蛋蔬菜是今天安排新采购的,分门别类码放着,品种多,量不大,一个人两天左右就能吃完,不必担心放久了不新鲜浪费。
两人做了两菜一汤。
薄云笙对厨房实在熟悉,洗切炒煮有条不紊,叶如莺没有添乱,但也没有帮上许多,偏偏结束时薄云笙还“狡猾”地向她说“幸好有你,谢谢”。
不过必须承认,和叶如莺自认为“会做饭”相比,薄云笙可谓厨艺精湛。
饭后,叶如莺坚持承担了洗碗的责任。薄云笙最初没有同意,很巧,他的电话响了,并且叶如莺重复提了两次,他看着叶如莺,似乎无奈地笑笑,说“麻烦了”,接起电话走到客厅。
叶如莺洗得不快,仔细将碗盘冲净晾在沥水架里,收拾完毕走出厨房,一楼没有薄云笙的身影。
正犹豫上楼回房还是在一楼等待片刻,楼梯处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薄云笙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台手提电脑和两叠纸。
他走到餐桌边坐下,叶如莺想到一个可能,便抽出凳子坐在对面。
薄云笙没有打开电脑,先关心叶如莺“洗好了么”,又道:“春节才过,家政阿姨还要过两天才回来。刚才工作上有点急事,不然不必麻烦你。”
“没事,只有几个碗,不麻烦。”叶如莺不在意地摇摇头,顿一顿,又说,“其实……我很久没有做过这种琐碎的、日常的小事了。在地下,许多时候吃什么、穿什么都轮不到我们这些人做主,现在有机会自己动手,我挺庆幸的。”
她不知道哪一种才是好的,但她知道,生活开始不一样了。
“我应该谢谢你,薄先生,真的谢谢你。”叶如莺手放在桌面上,攥在一起,眉眼俱笑。
这该是目前为止薄云笙见过的叶如莺最灿烂的神情。
可惜薄云笙专业素养不差,不能忽视对方喉中企图藏起来的异常,湿黏,低闷。
“你没想过,假设我骗了你,只是将你从一个笼子带进另一个笼子罢了,不见得比你以前过得更好。”
叶如莺静了静,而后问:“薄先生觉得……地下城很好?”
“昨晚是我第一次去,就我片面的接触来看,客观上,它的确为某一部分阶层提供了其他场所远不能比的服务,环境、种类、**、私密性。”
“好不好是一个相对标准。”薄云笙说,“据我所知,你每一场演出,用于叫好的玫瑰一千一支,类似于奖金,上不封顶,是多是少尽数归你,当夜酒水消费总利润还要抽成百分之五。单论收入,我无法保证你能得到的和从前一样。”
叶如莺有他看重的价值,所以他乐意挥霍上千万买下叶如莺,只为在一段不会持续太长的时期内满足一点私人需求。
可他不是慈善家——即使他名下真的有一家慈善基金会,每年面向社会各类困难群体和应急事件捐赠了大量援助资金——无偿救济和平等交易是两码事。
作为交易的一方,薄云笙残忍、冷酷,权衡利弊,就像他说不介意叶如莺逃跑,逃跑后再找就行,叶如莺不熟悉地上,跑不远,而他拥有太多资源和手段追上她,把她握在手心,不介意是真的,不紧张也是真的。但那样不是经济效益最优解。
投资要与回报相匹配。
叶如莺听着忽觉古怪:“薄先生,您……你要付我钱么?”她焦虑惶恐时仍容易犯错,心脏好似紧紧皱在一起。
“自然。你为我做事,应该得到合理的酬劳。”薄云笙将一叠纸推到叶如莺面前,“这是合同初稿,你看看。对条款有疑议的,我们再谈。”
内容不多,简短明了,叶如莺目光在写着数字的地方滞了滞,不自觉念出声:“每月五万?”
薄云笙:“定期薪水。吃穿用度我会另外给你报销,住在这里不需要你付房租水电,一应生活费用由我支出。雇佣结束后,如果没有意外,会再付你一百万。”
他瞧见叶如莺眉间出现一道轻微褶皱,也许是因为不知谈判方法而苦恼,也许是犹豫挣扎着不敢光明正大开口反驳。她还年轻,阅历尚浅,他不该为难她。
“每月十万,结束后两百万,其余不变。”薄云笙说得像商量,却又仿佛一锤定音,“这是最高价。”
“不,不是的,”叶如莺觉得这太荒谬了,她将合同推到餐桌中间,如坐针毡道,“薄先生,我不能接受。”
自昨晚到今天,这还是小夜莺第一次明确地向他表达拒绝,半点不委婉。
薄云笙感到心腔被什么啄了啄。这一次重些,停留的触感也更强烈。为此他不免顿了少时才问:“理由?”
叶如莺不明白薄云笙为什么明知故问,但受薄云笙平静的面容影响,她虽有些茫然忐忑,回答却不显十分急躁,尽力条理分明道:“薄先生,当时你在卡片上写希望我为你唱一首歌,我选了你,你用三千万带我离开,你不欠我,接下来你要我做什么,没有再额外给我钱的道理。这桩买卖……本来就对你不公平。”
叶如莺渐渐垂头,手往回缩,似乎意图藏到桌下,指尖和手背绷得发白。
她只是在赌。
“薄先生,我不想骗你,”因为低头的姿势,压迫喉咙,叶如莺嗓音有些迟钝嘶哑,“昨天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会选谁……可能谁都不选,白白浪费机会,最后一辈子留在地下……到老,到死。”
她不想那样。
也不想在某个偏僻华丽的别墅里成为谁的情人或玩物。
那些目光她见过太多,相似得令她作呕。
薄云笙不一样。
是他给了她转机。
——他送给她一首曲子,又请她为他再唱一曲。
从小到大,叶如莺一直都在认命。
被抛弃在孤儿院,被收养到地下城,还将被陌生人买回家。
她拼尽力气挣来仅有一次的拍卖机会,最差的下场早有预想,左右没有更多可以输的,赌一把,赌输了,便输了。
赌赢了,那她就是利用薄云笙的正直和善良,为薄云笙唱成千上百首歌也心甘情愿。
屋里开了地暖,两人都没有穿外套,叶如莺却冷得要命一般快缩成不起眼的一团,神情也教人难以察觉,因此薄云笙无从确认叶如莺肩头颤动的真正原因。
这种姿势维持久了实在有碍身体健康。
“叶如莺。”
“抬头。”
薄云笙分明第一回喊她的名字,音韵流畅,而且游刃有余,叶如莺耳边仿佛融化一片雪花。
她情不自禁放松身体,怔怔看过去。
薄云笙说:“别害怕。”
别害怕。
他眼中有一片飘雪的海,叶如莺陷入进去,被数不清的雪水迷了眼,不痛,只有些微凉意,刺激得她眼皮开合,上下一眨,连温度都变模糊。
原来她是想哭的。
一直都是。
“薄先生……我是不是很自私?”
薄云笙抽出纸巾,等叶如莺松开僵握已久的手拿住,才回答:“好女孩,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公平,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各取所需,不必自责。如你所说,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我说你值得,你就值得。”
“可是……”
“不是平白给你钱。我希望你唱的那首歌还未完成,有一定演唱难度,你要无条件配合我的时间,也许还要参与创作。而我在这方面向来比较严苛,是个魔鬼,过程中可能会让你面临一些辛苦。”
“……未完成?”叶如莺用带有微弱黏稠的字句问。
“对。是一部戏剧中要用的歌。”
“戏剧?”叶如莺觉得薄云笙自评“严苛”才是对自己严苛过头,她很难相信刚刚宽慰她、似乎朝她笑了的男人未来会将她折磨得需要辛苦费来做好心理建设,“薄先生,请问你是……做什么的?”
薄云笙没有遮掩:“大学教授。”
“准确地说,上半年刚评为副教授。”他补充道,那让叶如莺消弭戒备和难过的笑意加深一点,“失望了?”
叶如莺急急摇头,“怎么会。”
顶多……有很少的惊讶。
不是每一位大学教授都能买下她。换句话说,不是每一个生于显赫家族的富贵子弟都会去做大学教授。
“那么现在,愿意签字了吗?”薄云笙打开电脑,改好数字,给叶如莺展示修改版本。
叶如莺定睛一看,险些晕过去,薄云笙居然真的改成了十和两百。
“我、我签这份。”
二选一,叶如莺宁肯心一横签第一版。
“确定?”薄云笙还要问。
叶如莺上身坐正,感觉暖气铺天盖地淹没她,签好字就偏开视线,坚决抵制薄云笙的蛊惑:“确定。”
薄云笙便也签好自己的名字。
一人保存一份。
起身前,薄云笙递出手:“合作愉快。之后有劳了。”
叶如莺咬咬唇,很慢地展开手指,似游移不决。薄云笙的手掌比她大,修长有力,好像涌动着异乎寻常的热量,只要浅浅挨住,就会被强势无形的引力牢牢禁锢,再也逃不脱。
但最终,她握了上去。
“合作愉快,薄先生。”
蜻蜓点水。
话音未完,叶如莺在薄云笙指腹大约轻轻动作像要松开时立即跟着收回了手。
时钟指向九点。
薄云笙问叶如莺看电视吗,叶如莺说不用,薄云笙便带叶如莺去门口录入指纹锁,接着提起加上微信,把家里的无线网络密码发给她。
两人一同上楼。
“早些休息。”薄云笙叮嘱道,“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来敲门,我就在这里。”
他的卧室在叶如莺斜对面,距离不远,如果他们作息一致,早上起床就能和对方打个照面,晚上分开也能像这一刻,侧过身聊几句可有可无的话,闲散安然地为一天做个结尾。
叶如莺心脏跳得快了两拍,脑海里的神经动速却往反方向发展。
她说“好”和“薄先生也是”。
薄云笙颔首回应。
叶如莺也准备压下门把。
“对了,还有一件事。”
叶如莺停下动作,回到片刻前偏转的角度,看见薄云笙的门泄露一条线,里面有些黑,薄云笙脸背向那黑,在走廊柔和的灯下一字一句。
“其实我不喜欢地下城,那里遇不上好天气。”薄云笙说,“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是晴天,要麻烦你跟我出门一趟。”
“晚安,希望你睡得惯。”
晴天会有太阳。
枕被上有干燥的发甜的雪松香。
叶如莺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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