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温卸了浑身的力,趴在床上脑中思绪呼啸着奔涌而过。
尤其是长途汽车的颠簸,还经历了弗罗斯特的死亡,和晚间警局的沉抑氛围,神经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此刻渐渐放松。
很快,他就陷入了沉睡。
屋内的窗户没有关,半夜,晚风一缕缕地刮进来,带着夜的寒凉和冷寂。
布兰温是趴在被子面上睡着的。凉风舔着他的脸,眼睫动了动,他迷迷蒙蒙地醒了。
昏暗的光线里,他好像看见窗口,靠在窗框支腿坐着一道身影。
霎时,他朦胧的意识瞬间清醒,眼中一片明亮。
察觉到他醒了,那人转头,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幽幽低沉的嗓音:“醒了。”
布兰温登时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表情如见瘟疫:“你在这里做什么?”
尤安手肘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手指晃了晃。
“看你睡觉。”
“少调笑,你到底想做什么?”布兰温看着他,若说之前还有几分警惕,现在他已经十分确定。他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
尤安收起嘴角的笑,露出有些委屈的表情:“我真的是来看你睡觉的,不然像我这样连杀人都兴致缺缺的怪物,还能对什么感兴趣。”
布兰温一噎:“你……你……”他一直没说出话。
倒是尤安接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句话问的本意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布兰温找不到也想不到这个答案,与其一个人苦苦纠结和愁闷答案,倒不如对着当事人直接问出来。
尤安的指尖摩挲着,他看了布兰温一会儿,淡淡撇开头,扬目看着天上的那轮月,月光映在他漆黑的眼波里像是要点亮什么。
这个答案,他不知道。
要如何追溯这一切的起源呢。
就像是沉睡在冰冷的湖底,一直一直未曾醒过,未曾意识过自己的存在。
只是有一天,忽然就听到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呢喃着,听不清一个字,但那声音就是持续地不消停。
直到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声音在洪荒之中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那个人说了很多的话,只可惜从始至终他只听清了一句话,“赐你生命”这一句话过后,这无边的暗黑之中,再也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空荡、迷惘、孤寂、恐惧。
是的。也许在人类世界,他就是恐惧本身,但他也时常感受到恐惧。
甚至那种无形的恐惧他压根不知道来源于何处。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不可耐了,这无声的黑暗简直要将他逼疯,就在神智要被生生撕裂时,一道光刺了进来。
那光变得越来越亮,有一些莫名的暗影闪过,连着一些声音也熟悉地响起。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头的卡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尤安。
布兰温看着他不吱声,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和我妹妹蕾娅拉认识吗?”
尤安的思绪被拉回,眼中的明月变得清亮:“她是什么人?我要认识她吗?”
“她是不是被你害死的。”布兰温嘴角抽了抽,掌心忍不住捏紧。
“你妹妹怎么死的?我惯常的手法只有你看见的那一出,如果她是全身骨头被敲碎,从高楼坠落,可能是我干的吧。”尤安收回望月的目光看向远方。
布兰温又赶紧掏出那张纸,复问:“这上面的符文你认识吗?”他把纸扬到半空中。
尤安转头看着他手里的纸,目光缓缓落在布兰温的脸上,他支着的长腿往下一放,稳当地落在地面上。
皮鞋被窗外月光照得锃亮,每走一步,就传来吧嗒的脚步声。
布兰温看着他靠近,手抖了一下,心中微微紧张,但一想到他肯定不会对自己下杀手,又胆大了点盯着他。
他没说话,只希望对面这个人能说一句话。
谁料,尤安走近,却并未从他手上拿过那张纸,而是就势坐在了窗边,垂头,用手轻轻抚摸着床被。
感慨的声音传出:“有些困了,你这床这么软,就是有点小,两个人挤一夜没问题吧。”
他抬起目光。
布兰温在他的那双眼睛里竟然看见了真挚的询问,他显然一怔。
不等有所反应,他就双手抱着后脑勺径直躺下。
顺势,一把拉过布兰温,两个人重重压在了那床被子上。
“别动。”尤安低声压制住要起来的布兰温,“你知道的,我不会杀你,但是你也奈何不了我什么。”
“乖乖躺好,什么事都没有。”这是他温柔又耐心的一句警告。
相较于上次,一味的被动,这次布兰温学会了谈条件。
“我再问个问题,你回答我。”
尤安挑眉,没吭声。
布兰温只当这是默许,“你……还有没有下个目标?是谁?”
尤安也问:“答了你,你就会好好躺着?”
布兰温也没吭声。
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尤安打破寂静。
“什么?”
“你自己心里不是也很清楚?”
布兰温的眼神迷惘了几秒,脱口而出:“安德里!”
忽然一双手覆盖在布兰温的眼睛上,眼前的昏暗和月光都变成一片深潭般的黑。
“乖,既然知道答案,现在就别折腾了,好好睡觉。”
他的话像是被施了魔力咒术,有着催眠的效果,等再次拿开手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尤安惯性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安心地闭上眼。
-
第二天布兰温一早醒来,睁眼就对上一双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
尤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在他的身旁坐起,微微颔首垂眸,静静地盯着他。
布兰温霎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大早上见鬼了,抱着被子一骨碌滚下了床,只听见地板“咚”一声响。
这一摔,脑子忽然涌进昨晚的事情。
床上的人看着他,想要伸手去捞他,惊诧了一秒,又见布兰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自己床边露出头。
伸出的手,堪堪停至半空中。
尤安垂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嗤笑一声。
“见到我,不至于如此激动,”他顿了一秒,“如此……欢喜。”那双狭长的眸里盛满了笑意。
布兰温稳了稳心虚,没搭理他吊儿郎当的话,只记得昨晚这个人竟然将他催眠睡着了。
想起什么,他拧眉严肃:“你不能动安德里!”
“我想动谁,就动谁。”
“你就是不能动他。”
“你管得着?”
“我……我……当然管得着。”布兰温表面气势汹汹,实则心虚地说出这句话。
尤安嘴角浮上微妙的弧度,“哦?那你怎么管?”
这句话把布兰温问懵了,怎么管?
他道:“你不是想要我的灵魂吗?”
“是很想要。”尤安垂眸,捻了捻手指,“但你迟早是我的,不急。”他倏地抬起眸,眸中闪过一瞬势在必得的锋芒。
什么虎狼之词,布兰温扔了被子,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顶:“什么迟早你的,我的东西只能是我的。尤安你这个怪物,痴心妄想。”
布兰温气不过,捞起地上的被子砸向床上安然坐着的人。
尤安只勾着嘴角,倒也不动,任由那被子兜头罩来,将他从上到下遮的严严实实。
布兰温扭头就要去洗漱,今天周四,还要去上课。
越过大半个室内,他转头朝后看了一眼,却见床上的人慢悠悠地一点一点伸手拉开罩在身上的被子。
等终于从头顶拉下被子的时候,他黑色的发有些杂乱。
比起光鲜亮丽,外表严谨的尤安教授,面前这副场景布兰温从未见过,此刻他才有了点眼前人非此前人的真实感。
布兰温终于洗漱完的时候,从镜子里向后望,屋内已经没有人了。
他放下手中的毛巾,觉得想要得到他的眼泪简直难如登天。
-
布兰温一进教室,就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沉郁氛围。
接二连三的出事,让大家整日忧心忡忡,提心吊胆。一件两件坠楼案是巧合,发生三件就足以令大家相信,在他们没有注意的周边,一定潜伏着凶手。
几乎没有人敢随意去天楼。
教室里坐满了人,但一片安静。
布兰温坐在走道靠边的老位置,在桌面摊上书本和笔。
奥拉进了教室先是目光环视一圈,看见布兰温的身影就径直走了过来。
两个人默默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直到奥拉也拿出纸笔,写上一行字,小心地推给布兰温。
“我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忘了在警局的时候说了什么。”
布兰温一点也不奇怪,这当然是那个人的手笔。
他提笔回复:“你的黑眼圈有些重,最近没休息好?”
俩人之间不停响起笔在纸面游走的哗哗声。
奥拉回复:“昨晚确实没睡着,今天回去好好休息。”
布兰温:“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了,奥拉记得休息。”
奥拉:“我想也是。”
最后布兰温又写了一句:“事情都会过去的。”
奥拉捏笔的手指微紧,她点了一下头。
生命的脆弱和不堪,犹如海上的泡沫,时间自会将它戳破。饱满的空气灌进来,什么也没有。
上课铃声响起,奥拉出神地盯着窗外。
春天终于真正到来了,那股早春的寒气日渐消退,枝桠上的绿叶已经完全从蜷缩的小叶片展开成被风一吹就招摇来去的小扇。
下课铃声一响,维娜教授就夹着课本离开教室,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起身离开。
布兰温也正起身的时候,奥拉坐在位置上没动,她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唇。
“布兰温,我有话想和你说。”
布兰温收拾桌面物品的动作停下,看着她,心里突兀地跳了一下。
“奥拉,想说什么?”他轻声问。
“这段时间谢谢。”
布兰温一顿。
“你是为数不多愿意等我把话在本子上写完的人。”
奥拉回想,第一次遇见布兰温时,她低着头走路,压根没看见从拐角拐出来的人。
俩人撞在一起,倒是把她的肩膀也撞疼了。
想到这里,奥拉没忍不住笑了起来。
布兰温:“你笑什么?”奥拉大多数都是冷静沉默的,即使有笑容也很少像眼前这样充满真挚和感染力。
奥拉摇摇头,嗓音像潮水冲刷岸边的石头沙子:“没什么。”她笑。
“布兰温,我想休学休息一段时间,可能我们明年再见。”
布兰温讶异了几秒,接受信息后他缓了一会儿,最后到底是有很多话想说,但却堵在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布兰温笑道:“那就明年见。”
俩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又从中窥见各自的身影。
无论是长路漫漫还是短路疾疾,路上总有千奇百怪的石头令人磕绊。但总会摔倒后再爬起、越过、继续向前。
生命一路奔腾,生生不息,如此才能虔诚地敬仰和尊重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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