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家宴终于结束,也不知何时飘起小雪,小琪、山筝陪着南湘一路往垂云馆去。
四下里灯火已经灭了,只有小琪手中的风灯能照亮前路。
忽然,树梢上沙沙两声,那声音熟悉得南湘几乎落泪。
“应七?”南湘轻唤。
熟悉的黑色身影,这次跳下来的是两个,除了应七还有应十九。
南湘甚至不知道应十九一直跟着她。
“你怎么也在?”
“主上,天黑路远,我身为您的亲卫,自然要跟着。”才说话,应十九就绷不住了,说了一大堆,还戒备地看了看应七,“不知为何,她也跟着主上。”
“那平日呢?你也这么悄悄跟着?”
以前在正葳阁时,只有南湘出门应七或应十九才跟着,且是明着跟随。南湘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出府,应十九就不会出现。
可显然,自己成为他真正的主人后,与以前并不相同。
“影卫何时跟随,全看主人安排,若是主人不安排,便按规矩在主人出门、夜间或环境杂乱时暗中跟随。”应七解释。
南湘有些不好意思,她收了应十九璇玑令后,就再也没理过他,自然不知这些。
“那、总之,我在自己屋子里时你不许偷看,别的时候,就按着你们的规矩来。”南湘道,总感觉有些别扭,怕是以后睡觉更衣都要小心暗处有双男人眼,要是守着她的是应七就好了,南湘委屈,“现在有应七在,你且回去。”
应十九也委屈,他是初出茅庐经验少,性子也有些跳脱不靠谱,可偷窥主人这种事,怎么可能!可惜,影卫注定没资格与主人过多分辨,答了是,就跃上墙头消失在夜色里。
南湘也打发小琪、山筝二人先回去,只留下了风灯。
一时四下静谧。
应七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盒胭脂,小小的盒子在她手心里,应七咬了咬唇,终于道:“不算贵重,比不得主子们,可……”
南湘飞快夺过胭脂,像是慢一步就要被人抢走似的,她嘴角不自主地向上,“我喜欢。”
影卫月钱极少,通常只能稍稍应急,这胭脂比起金玉自然不值什么,可看那盒子上的雅韵楼三个字,南湘知道这小小一盒至少一两银子。
月光把影子照得长长的,二人一起往回走。
“应七,谢谢你,你不知道刚刚家宴上有多险,楚王、国公爷、县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南湘低声道:“我像一条搅在漩涡里的鱼,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的。”
应七伸出手,又在触摸到南湘手的前一刻攥起了拳。
“我听应三管事说过,你的生日只比我晚一天,”南湘低头,摩挲着手里的胭脂,“可影卫不能收外人的东西,我实在想不出能送你些什么。”
“我、不必,”应七一样低着头,落后南湘半步,让她脸上多多少少的扭捏藏在黑夜里,“心意收到。”
南湘抿了抿唇,还是有些遗憾。
很快到了垂云馆门口,南湘的脚步越来越慢。
“下次,不知何时再见了。”她忽然有些讨厌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湘夫人,自然不能像个小女史一样随意乱跑,更别说去全是男人的无名小院找应七,应七也不可能随意出现在内院,就算偶尔保护县主,也只能在暗中。
应七的脚步也顿了顿,“我,不该来。”
“不,我想见你,你来了,这个生辰有再多事端,也是好的。”
风灯的亮度渐渐照进了垂云馆,守门的小丫头们见主子回来匆匆来迎接。
南湘怕被人看见她与应七私会,再给应七带来什么麻烦,想要她快走,回头,却发现身后早已空空。
“姑娘。”三等小女史可喜迎出来,十四五岁年纪,似乎与山筝一样,是刚进府不久,一直在后院做杂活的,没怎么见过主子,现下见着南湘,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南湘见着她,就好像见到了从前的自己,从前她也不是没有单独见到云华县主的机会,大部分时候也是如可喜一样唯唯诺诺,吓得不敢说话。
“今儿只你一个守门?”南湘随口问。
可喜却‘噗通’一下跪下,吓得瑟瑟发抖,“姑娘、姑娘,我……”
南湘岂能不懂,按例晚上守门的应是嬷嬷们才是,哪有把十四五岁的小女史放在门口守门的?
“今儿该是哪位嬷嬷守门?她去做什么了?”南湘问。
可喜被放在这儿替嬷嬷守门,整晚不能睡觉,明儿一早还有自己的活儿要做,自然是满腹委屈,也没替那嬷嬷瞒着,道:“回姑娘,是周嬷嬷。她、她去后院与人吃酒了。”
南湘往外看了看,倒也不急,所谓吃酒少不了赌钱,乃是府中明令禁止的,国公府没地方给她们过夜周嬷嬷总不能彻夜不归,她吩咐可喜,“将院门关了,不到明日天亮谁也不准打开,你也回去睡吧。”
南湘说完就回了自己房间,这边几个没睡的小女史兴奋地跑出来,府里那些嬷嬷没一个是好伺候的,尤其那个周嬷嬷奸懒馋滑惯会欺负人的,她们没办法只能受着。
不过这次有姑娘吩咐,她们当然不能给开门,万一明早姑娘醒了发现周嬷嬷好好的在院子里,谁能担待得起?
一夜辗转,白天的事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南湘细细琢磨着每一个环节,觉得自己做得没有什么错处,又想着明日该去见见县主,表明自己心意。楚王对她并无半点情意,只是利用她打压云华县主,这南湘能看清,或许到了楚王府后可以与云华县主保持一点距离,以免两个从国公府出去的楚王都看不上,相信云华县主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现在,与云华县主越是姐妹情深才越好。
这些日子云华县主待她不错,她也是感激的,但绝无可能亲如姐妹,云华县主也不会真与她做姐妹。
第二天天刚亮,南湘就听见院外低低的啜泣声,原来是周嬷嬷回来发现已然回不去,门里也没人,她私自出去玩乐自然不敢声张,偷偷喊了几次可喜,却没人答应,只能在门外苦苦守了一夜。
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小雪已经下过两三场了,周嬷嬷早已年过四十,这一夜几乎要了她的命。直到天亮,才敢低低的哭出声来。
南湘也不急,梳洗过了才特意赶在院里人最多时出来,吩咐人开了门。
“姑娘……”见门开了,周嬷嬷老泪纵横,扑倒在南湘面前就要放声大哭。
她们一辈子都在后院,国公府又没那么多主子盯着,自然是散漫得很,养得与市井刁妇无异,比起吴嬷嬷,哪怕是连嬷嬷都差上十万八千里。
“嬷嬷偶感风寒,”南湘拦住了周嬷嬷的话,特意拔高了声音,让整个垂云馆的人都能听见,“怕是不适合在垂云馆了,我一会儿便去回了县主,嬷嬷从哪来回哪去吧。”
周嬷嬷脸色惨白,见南湘好不容情也不敢多说。她从前虽是个小管事,可哪有在南湘身边体面、油水多?前儿才见面就赏了五两银子,下人们私下都说南湘是个好说话又大方的。
眼见着肥差没了,加上冻了一整夜,整个人都萎靡下去。
“我本是府里小女史,你们的难处我都明白,”南湘环顾四周,整个垂云馆的人都在此处了,“我没那么多规矩,你们尽可放开些。可也因只是个小女史出身,连我自己都不敢无端生事,若是你们故意惹事,我处置不了,也只能打哪来再送回哪去。”
垂云馆鸦雀无声,尤其几个老嬷嬷心里都在打鼓,她们不是不玩乐的,只是没有被南湘见着当了儆猴的鸡。
“这是怎么了?”门外,传来云华县主的声音,她笑得爽朗,“我见今日天高云淡,厨房又来了一块上好的牛肉,正打算与妹妹一起到东高亭上烤着吃。”
国公府东面有一处假山,假山不高,却种满了梅花,冬天一场大雪过后便有满山的白雪红梅,极为好看。而那东高亭除了外面的亭子,里面还有个小小的屋子,可供人歇脚。
南湘立刻迎出去,亲亲热热地挽着曹云华的手,“正要去给姐姐请安,姐姐就来了。周嬷嬷昨夜得了风寒,我想着莫要把病气过给别人,还是把她送回原处为好。”
云华县主自然看出什么风寒不过是一句托词,仆大欺主,这后院是非她比南湘可清楚多了,自然顺水推舟送了人情。
南湘将云华县主迎进屋子,亲自给上了茶水,又屏退了下人。
“姐姐,昨日之事……”
“昨日,你做得很好。”云华县主道,她握着南湘的手,“此事你原也不知情,又岂能怪你?要怪,只怪我强求这门婚事,倒是连累了你。”
南湘多少是有些感动的,更多的是感谢云华县主是个通透之人,如此只要她还是一心向着国公府的,就算以后有什么事也不必日日担心云华县主容不下,不禁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如今你也是府中主子,”云华县主又道,“我们府里你也知道,父亲这些年不理俗务,曹诚也走了,如今上上下下只剩下我一个,如今又到了年根下,我一人实在是难以周全,妹妹可愿意帮帮我?”
南湘细细琢磨了一遍云华县主的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说的都是实话,镇国公府再怎么凋零也是镇国公府,年节里与各府的往来不能少,自身也不能太寒酸,这年总要过得像个样子,每到年底,云华县主确实很忙。
既然当了这个主子,自然也要做一些主子该做的事情,南湘没有推脱。
“姐姐有什么,尽管吩咐。”南湘道,“只是,南湘见识浅薄,恐有不周。”
云华县主摆手,“没有什么的,凡事皆有旧例。我打算先将府内事务交于你,你有什么不懂尽可来问我或吴嬷嬷,昔日我分不开身时多是她帮我打理,可她毕竟是下人,许多时候不好出面,如今你们合作,便什么都有了。”
云华县主跟南湘解释了一番。
“唯有影卫的无名小院特殊一些,我一直未曾假手他人,只怕那边的吃穿用度也要你亲自调拨才是。”最后,云华县主道,“影卫平日护卫和巡视,与别的小厮更有不同,这还需你与应三一起定夺。”
南湘忽然僵了僵,是啊,影卫的无名小院自然也是府内事务,看云华县主的意思是要把影卫的日常调动也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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