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铃兰与春野
大巴车刚碾过铁轨接缝,繁晶就把额角抵在了冰凉的车窗上。窗外的悬铃木新叶被风掀得翻卷,露出底下嫩白的叶背,像撒了把碎银。她的座位紧挨着车窗,右手边就是莹琪,两人共用的小桌板上摊着本春游手册,被莹琪用彩铅涂得花花绿绿。 “繁晶你看,”莹琪的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指尖点着手册上的铃兰图案,“这个颜色像不像你胸口上的胸针?” 繁晶侧过头时,发丝扫过莹琪的手背。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透明的护甲油,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上面,泛着细碎的光。手册上的铃兰被涂成了雾白色,花瓣边缘晕着圈淡紫,确实和她胸口上那个铃兰胸针很像,边缘被她磨得格外光滑,当时莹琪凑过来看,说“像块会发光的水晶”。 “有点像。”繁晶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落在莹琪握着彩铅的手上。她的指节很细,发力时会泛出淡淡的粉,像春天刚冒头的笋尖。 “我就说嘛,”莹琪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糖盒,“给你带了这个。”她倒出颗草莓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银粉色的光,“上次看你吃这个牌子,特意让小姨多买了两盒。” 繁晶的指尖在糖纸上顿了顿。半个月前在教室后排补课时,她确实拆过颗同款糖,当时莹琪趴在桌上睡觉,呼吸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她攥着糖纸坐了整节课,直到糖化在掌心才发现。 “谢了。”她接过糖时,指腹不小心擦过莹琪的掌心,温温的触感像浸了水的玉。“繁晶你吃糖总爱含着不嚼吗?”莹琪突然凑近了些,发梢的卷度扫过她的颈侧,“像只藏了食物的小猫。”繁晶的耳根猛地热起来,刚想反驳,就听见过道右旁传来顾逸辰的声音:“繁晶你俩密谋什么呢?分我颗糖。” 他的座位隔着过道,此刻正探着身子往旁边凑,校服领口歪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繁晶抓起颗柠檬糖朝他扔过去,被他稳稳接住:“谢了啊,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 莹琪在旁边笑得直颤,彩铅在手册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线:“你们认识很久啦?” “从穿开裆裤开始。”顾逸辰拆开糖纸,声音隔着过道飘过来,“她小时候偷摘铃兰被蜜蜂蛰了,哭着喊我名字的声音,半条街都能听见。” 繁晶的脸腾地红了。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事,她攥着束铃兰想送给新来的老师,结果被蛰得指尖肿成小萝卜,是顾逸辰背着她跑了三条街找诊所。早忘了。”她把草莓糖塞进嘴里,甜味漫上来时,看见莹琪正低头给手册上的铃兰画露珠,笔尖悬在纸页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扇形的阴影。大巴车驶进山谷时,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莹琪从包里翻出副遮阳镜,镜架是淡蓝色的,镶着细小的铃兰花纹:“小姨说紫外线强,咱们一人一副。”她替繁晶戴上时,指尖擦过她的耳廓,像羽毛轻轻搔过。 “有点大。”繁晶抬手扶了扶镜架,镜片里的世界突然柔和了半分,莹琪的笑脸像被加了层柔光滤镜。“不会啊,”莹琪掏出小镜子递给她,“你戴这个特别好看,像电影里的人。” 镜子里的繁晶皱着眉,蓝镜片反射着阳光,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刚想摘下来,就被顾逸辰的声音打断:“繁晶你戴这眼镜像外星人,赶紧摘了给莹琪戴。” “要你管。”繁晶把镜架往上推了推,故意遮住半张脸。莹琪凑过来看她的样子,突然抓起相机咔嚓按了下快门:“我要存起来当纪念。” 繁晶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去抢相机,却被莹琪笑着躲开。两人的手腕在半空缠了圈,她的指腹擦过莹琪的银手链,冰凉的金属带着体温,像条细小的蛇钻进心里。 “别闹了,”莹琪把相机举得高高的,发梢扫过繁晶的锁骨,“再闹赵鹏要过来训话了。” 繁晶果然停了手。她知道赵鹏最在意纪律,上次秋游就是因为她和顾逸辰掉队,导致高一五班丢了“最佳组织奖”。此刻赵鹏正举着点名册来回走,运动鞋敲着地板咚咚响:“下午四点在停车场集合,谁迟到谁负责下周的班级卫生!” 车停在景区门口时,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扑过来。繁晶刚站起来,就被莹琪拉住手腕:“等等。”她从包里掏出包湿纸巾,“你指尖沾着糖渍,我帮你擦擦。” 温热的纸巾裹住她的指尖时,繁晶突然想起小时候。顾逸辰总嘲笑她“手笨”,系鞋带要缠三圈才能系紧,是莹琪这样耐心帮她整理过袖口的线头,说“繁晶的手其实很灵巧,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事做”。 “谢谢。”她的声音有点闷,目光落在莹琪的帆布包上。那里挂着个银质小铃铛,和她书包上的铃兰挂坠是同款,是上周在饰品店一起挑的,当时莹琪说“这样就像我们手拉手啦”。往山谷里走的路上,孟萌一直在念叨铃兰。“我堂姐说瀑布后面有片野生铃兰,”她举着素描本飞快地画着,“谁先找到,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愿望。” “愿望?”莹琪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繁晶,眼睛亮得像浸了蜜,“那我希望繁晶每天都能笑一笑。” 繁晶的脚步顿了顿。她其实不太爱笑,繁御庭总说“咱们繁晶是内秀”,可班里女生私下说她“太高冷”。此刻被莹琪认真地盯着,她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顾逸辰在后面喊:“你们俩走快点!赵鹏都快到半山腰了。”山路渐渐陡起来,繁晶的体能向来不算好,背着帆布包往上爬时,后背很快就汗湿了。莹琪突然停下脚步:“繁晶我帮你背包吧,看着挺沉的。” “不用。”繁晶把书包带勒得更紧,却在转身时被石头绊了下。莹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稳稳托住她的腰,“小心点呀。” 温热的触感透过校服渗过来,繁晶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想起半个月前补课时,莹琪也是这样帮她捡掉在地上的笔,指尖划过她的手背,留下串细碎的战栗。“繁晶你脸怎么这么红?”莹琪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没有。”繁晶挣开她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却看见顾逸辰正举着手机拍照,镜头对着她们交叠的影子。 “拍什么呢?”她皱眉时,看见莹琪的背包上沾了片枯叶,伸手替她摘下来时,指尖扫过她的拉链,挂着的银铃铛叮当作响。 “拍你们俩像连体婴。”顾逸辰把手机揣回兜里,突然往莹琪手里塞了瓶水,“你跟繁晶说说话,她一紧张就不爱喘气,上次体测差点晕在跑道上。” 莹琪的眼睛弯成月牙:“繁晶你别怕,我牵着你走。”她自然地挽住繁晶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像揣了块暖玉。繁晶的指尖在裤缝上蜷了蜷,却没挣开。山风穿过树林时,她听见莹琪在耳边轻声说:“你看路边的铃兰幼苗,是不是很像小音符?”溪边的岩石缝里,果然冒出几株铃兰幼苗,细长的叶片卷着,像串没展开的五线谱。繁晶蹲下来看时,莹琪突然掏出相机:“别动,这个角度巨好看。” 快门声响起时,繁晶看见镜头里的自己正偏头看幼苗,而莹琪的侧脸挨着她的肩膀,发梢的卷度和她的短发缠在一起,像株共生的植物。 “顾逸辰你看!”莹琪举着相机往后跑,“是不是很像杂志封面?” 繁晶的耳根又热起来,刚想站起来,就被脚下的湿泥滑了下。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旁边的灌木,却摸到片光滑的叶片——是铃兰的叶子。“别碰!”她猛地缩回手,却看见莹琪已经摘了朵铃兰跑过来,白色的花瓣上沾着水珠。“繁晶你看,”莹琪把花递到她面前,“是不是很可爱?” “有毒。”繁晶的声音突然变紧,伸手打掉那朵花时,指尖扫过莹琪的手背。铃兰落在泥里的瞬间,她看见莹琪的眼睛暗了暗,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对不起,”繁晶的喉结动了动,“生物课上说铃兰全株有毒,我怕你碰到会过敏。”“没关系呀,”莹琪很快又笑起来,蹲下去把铃兰捡起来,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泥,“那我把它夹在书里做标本,这样就不会碰到了。”
顾逸辰不知何时走过来,踢了踢繁晶的鞋跟:“笨蛋,道歉不会好好说?”他往莹琪手里塞了颗草莓糖,“别往心里去,她从小就这样,关心人总像在吵架。” 繁晶没说话,转身往前面走。溪水在脚边哗哗地流,她听见身后莹琪和顾逸辰的笑声,突然觉得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半个月前补课时,莹琪也是这样笑着接她递过去的错题本,说“繁晶讲题虽然凶,但我听懂了”。瀑布藏在片竹林后面,水声轰鸣时,繁晶终于看到了孟萌说的铃兰。成片的白色花朵沿着岩壁铺开,被水雾润得发亮,像谁把星星撒在了绿丛里。 “繁晶你看!”莹琪举着相机跑过来,发梢的水珠溅在她的鼻尖,“我就说会有奇迹吧。” 繁晶的目光落在她沾了泥的帆布鞋上。刚才捡铃兰时蹭的泥还没擦掉,像只落了墨的白蝴蝶。她突然蹲下来,从包里翻出湿巾:“我帮你擦擦。” 指尖触到莹琪脚踝时,对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我自己来就好。” “别动。”繁晶按住她的脚踝,动作生涩却认真。阳光透过竹叶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她突然想起小时候,顾逸辰也是这样帮她擦蹭脏的膝盖,说“繁晶笨手笨脚的,离了我可怎么办”。 “好啦。”繁晶刚松开手,就被莹琪拉着往瀑布底下跑。水雾扑在脸上时,她听见莹琪在喊:“繁晶你笑一笑呀,这里的风景这么好!” 繁晶的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笑,就被顾逸辰的喊声打断:“你们俩别往深水区走!石头滑!” 返程的大巴车上,大家都累得睡着了。繁晶靠在车窗上,看窗外的铃兰谷渐渐远去,突然觉得肩上一沉。莹琪的头轻轻靠了过来,发梢的铃兰香混着洗发水的甜味,像浸了蜜的春风。她的呼吸突然放轻,伸手替莹琪把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月光透过车窗落在莹琪的脸上,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她的手里还攥着那本春游手册,封面上的铃兰被涂得雾白,像落了场永远不会化的雪。繁晶的指尖在手册边缘顿了顿,悄悄在空白处画了朵小小的铃兰。画到第三片花瓣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车轮声还响,像有串藏了很久的小铃铛,终于在春天的风里,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顾逸辰从过道旁探过头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他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轻轻盖在了两人身上。月光漫过车窗时,外套上绣着的小铃兰,和手册上的那朵,正好在阴影里重叠在一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